桌面上擺滿了林林總總的許多東西,光竹管子就有四五個,分別裝著刀傷藥、內傷藥,雪花細鹽、火石紙媒,丈二長的腰帶,細如弦的軟索、能扎倒轉千層浪的綁腿、細密扎緊的草鞋,清油浸潤過的油布包,瘦瘦長長的炒米袋子……林林總總,都快堆成小山了。
這些,都是師父為他準備的出行之物。
張翼本以為延恩之行師父肯定不準,哪想到這一次普濟卻是點頭稱贊,兩天功夫就為他準備了這許多東西。
“朝庭不禁刀槍,卻對弓弩甲胄管的極嚴。但對久經江湖的人來說,也會有些簡易的替代品?!?
普濟指指桌上的一個厚實的布褂子道:“這件褂子,布是用油浸泡過的,防水防汗,前心后背都塞的是整刀的元書紙,不論是利箭還是刀砍,都大可防住,蒙頭一套就可以穿著在身,輕便的很,需要時還可以折了紙張當火媒,除了怕火,其實不比皮甲差了?!?
“其它東西都可以裝進馬包里塞著,唯獨這裝了刀傷藥、雪花鹽、火石紙媒的四管竹筒要貼身帶好,我讓人在腰帶上預縫了套子,你塞進去就成?!?
“出門在外,馬力定要留三分,刀要不離身……”
張翼第一次發現,師父原來也可以這般啰嗦,有些話竟然講完三遍了回頭還要再提嘴一句。
好不容易耐心聽完,見師父走了,才松一口氣,卻見師父抱著一領蓑衣進來,說:“晴備蓑衣飽備糧,出門不會再慌張……”
“師父,我是出門辦事呢,不是搬家。再說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不也才一個小小的包袱么。”
“阿彌陀佛。你是第一次出門,備齊全一些的好。”
“再要備呀,除非再去買一匹腳力來……”
“嗯,徒兒言之有理,你且歇著,為師進城一趟。”
“師父,我說笑呢,你可別當真了?!睆堃砻∫鸦桀^昏腦的師父,借著求教江湖經驗的名頭,才把普濟的心思轉了過來。
普濟少不得又把自己一甲子行走江湖的所見所聞細細的說了,提醒這個注意那個,不厭其煩的又說了許多。
五日后,張翼見到了百戰名將徐勝春的家人。
本以為徐家人個個都是關在檻車里押著走的,等在三岔路口候著車隊后,才發現分明有車有馬,隊伍龐大。那個下車與師父說話的老夫人雖然滿頭銀發,卻依然威嚴華貴。
張翼才省起他們還不算犯人,只是貶遷,太夫人還是誥命夫人呢。
“沒想到沙將軍還交到了令徒這樣的忘年交,這把戰刀可是當年大郎鎮守北大營時親自畫樣請京師名匠打造的九把刀之一,分別贈給了戰功最顯赫的九位將校,獲得者無不視為珍寶?!?
“老身一家前途坎坷,能得令徒之助,實在感激不盡,法師教的好徒兒?!?
“阿彌陀佛,徐家滿門忠烈,小徒能盡一分心力,也是他的福分。張翼,快來拜見太夫人?!?
張翼連忙上前,正要行禮,卻被太夫人一把扯住臂膀,太夫人將刀塞進他的手里,聲音和藹,“翼哥兒呀,論年紀,你與我那越哥兒差不多大,都是一般的優秀,對于我呀,今后也勿需多禮,若看的起呢,就叫一聲奶奶或者祖母,切莫學外人太夫人長太夫人短,聽著就是生分?!?
“至于這刀,刀名‘斬鋒’,刀鋒一出,千軍避易,沙將軍將此刀贈送與你,相信你一定不會墜了此刀的威名?!?
張翼只覺得一股熱血涌上心頭,激動之下,卻是說不出話來,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車隊繼續上路,張翼信馬由韁的跟著車隊,扭著頭眼看師父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后頭,心中悵然若失。
小黑倒是十分快活,不時竄前溜后,渾不知離別有愁滋味。
五位家將打前,五輛油壁香車居中,九輛裝滿物資的平板大車殿后,然后又是四位挎刀提矛的家將押陣,隊伍除彪悍的家將外,尚有近二十位仆從徒步背包或是搭坐大車隨行。雖然男男女女人數總有五十人數,但秩序井然,一路前行,只聞馬蹄得得,車輪滾滾,此外再無聲響。
張翼暗暗稱贊,果然是將門風采,別有虎威。
他遠遠的吊在車隊后,與收拾的干凈利落的家將們相比,張翼雖說單人匹馬,在碩大的馬包映襯下,就顯得十分的臃腫了。
一個年約五旬的清瘦老者騎著白嘴健驢等在路邊,候著與張翼親近寒暄,老者自稱徐福,是徐家的管事。
“老朽總一應度支雜事,少俠若有需要,請盡管吩咐。”
張翼連忙謝過。
“總一應安全護衛事的是阿壽,他有事在后緩行一步,待到晚間便會與我等會合,屆時少不得安排任務,那時,可就要少俠多費心了?!?
“我來本就是做事的,只是年輕,許多事情還需要福伯和大家的指點?!?
遠行辛苦,車隊中午都沒打尖,只路邊略歇一歇,清水干糧果腹。張翼分得六塊面餅一條肉干,份例與家將們相同,卻只填了個微飽,少不得又從自備的馬袋里掏出一疊燒餅來吃了。
整個下午,車隊就再沒止過步,直到暮色將臨,算算路程,一路將近百里。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猛的從身后響起,張翼回頭一看,只見晚霞映照中,一個彪形大漢背弓提槍,打馬如飛,正緊緊的迫追過來。
張翼一帶馬韁,正要有所動作,卻見家將正揚手致意,知是相熟之人,便帶馬側里一讓。
那漢子一聲不吭,策馬速度絲毫不減,經過之際用那獨眼斜睨了張翼一眼,張翼就覺的有如刀的殺氣從那褐黃的狼眼里疊浪奔濤似的排涌過來,激的他脊背上的寒毛如針炸開,右手忍不住就要撥刀。
“好重的殺氣?!?
張翼眼看著獨眼大漢奔到隊伍最前頭,方勒馬止步,伏下頭去,似與馬車里的太夫人在說話,他提起的心方才緩緩的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