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不言自明的事常常最終被證明是錯誤的。

比如你認為人類性別只有男女之分，在第一個雌雄同體的嬰兒呱呱墜地之時，這話確實是不言而喻的。

比如你直覺上的下水道里是亂糟糟，污水散發惡臭的，但當生態排水系統合理的安裝在每個城市之時，悠悠清澈，小魚自得的景觀在地下見怪不怪。

再比如趙時興認為那個獅子般的角斗士不可能悄無聲息的穿過控制中心的三道物理防護來到他面前――甚至他在潛意識里認為這人該是逃之夭夭，不可能有膽子過來殺他的。

然后他錯了。

通風口的柵欄蓋被挪開的聲音――就像有人提起了地面下水道的井蓋。

聲音干脆細微，在這個緊張寂靜的控制中心不亞于一道驚雷。

趙時興正低頭思考著裴玉秀應該在哪里？如何找到這頭獅子的黑客同伴，恢復攝像頭的眼睛功能才是當務之急。

一陣心驚肉跳的警兆感讓他起了雞皮疙瘩。

然后他抬頭，一張占滿灰塵的黑臉對著他笑了笑。

裴玉秀從天而降！

趙時興雙目怒睜，猶如老鷹盯住小雞帶來的天生克制感讓他身子僵硬，如同一塊石頭。

他就像站在大馬路上的行人，眼睜睜的看著極速而上的卡車撞來，卻一動不能動。

很奇怪，他在這一瞬間，腦子里居然想的是裴玉秀那張黑臉微笑時露出來的牙齒――

好特么白啊！

裴玉秀落了下來，但沒有踏實的肉墊感，他半跪在冰涼的地板上，皺了皺眉，看著不遠處倒在地上的趙時興，一言不發。

他撲空了，有一頭豹子從老鷹手下搶走了這只雞。

是那個其貌不揚，一直面無表情的助理。

助理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身子并不魁梧高大，但雙腿微微開合的屈腰狀讓裴玉秀意識到這人不同尋常。

“張晉！殺了他！”

趙時興從地上爬起來，殺子之痛夾雜著命懸一線的惱怒和絕望感讓他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顫抖著喉頭與雙腿：

“張晉！只要你殺了他，我就把我胸口的管弦式裝置毫無條件的雙手奉上！”

助理張晉神色凝重，一聲不吭。

“你個聯邦軍隊的孬種，你不想回富產區了嗎？不想回軍隊了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聯邦派過來栓住我的狗鏈子，天祭樓這顆武南城的定時炸彈，你們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了吧？！”

趙時興神色癲狂，他眼睛充斥著暴虐和兇惡：

“要不是我和哥哥鬧掰了，你們這群聯邦偽君子哪有機會趁虛而入――”

他的喉嚨沙啞，六十多歲的老人帶著誘惑的顫音：

“你不想回去嗎？這里已經困了你五年，你把這個人殺了，我就把管弦式裝置給你，你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我知道你很厲害，每天還在訓練場揮汗如雨，你咬牙堅持是有刻骨銘心的仇恨吧，殺了他――”

趙時興伸出手，指著裴玉秀：

“只要殺了他，你就游龍脫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裴玉秀知道那個鑲嵌在趙時興胸口的管弦式裝置就是天祭樓核聚變發動機的爆炸引子。看來聯邦也并不是對這里視若無睹。

穿西裝的男人濃眉大眼，緊皺的額頭和彎曲的肩膀讓他看起來并不輕松：

“趙時興，你閉嘴！”

他是背對著趙時興的，所以目光一直緊盯著前方的裴玉秀：

“別特么太過激動心率超過閥值，把這里給引爆了。我雖然一直很不喜歡你，覺得你他娘的弒兄又弒嫂是個畜牲，但作為一名聯邦少校，服從命令為第一天責，我絕對能讓你活著，但殺了這個人――”

他整張臉緊繃如劍，一字一句吐道：

“很難！我需要支援，雖然你的那些手下，戰斗小隊很垃圾，但現在我需要他們。”

趙時興頓時對控制中心的操作人員吼道：

“快把機動小隊還有改造人都叫過來，別特么在外面晃悠悠了！”

“不行！”操作人員額頭直冒冷汗：“通訊中斷了，所有的戰士都不見了，聯系不上！”

趙時興不知所措之時，裴玉秀平淡開口：

“別指望那些人了，他們現在和野獸玩的很開心，尸骨無存的那種哦。”

趙時興如墜冰窖。

張晉吐出一口濁氣。

“那就沒辦法了――”張晉雙手抱拳，對著裴玉秀敬了一禮：

“聯邦少校張晉參上！”

裴玉秀沒有回禮，只是笑了笑：

“我尊重認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的每一個人，張晉，你妹妹在天之靈肯定不希望你這樣。”

張晉心頭一顫。

“你才剛剛突破三級體質，而且對于橙級附甲的操控也算不上爐火純青，你能開一檔二檔甚至是三檔，但你能開四檔嗎？”

張晉摸了摸胸口，里面貼身的是他五年來的戰斗伙伴，叫星海的橙級附甲。

“不能啊你，二檔你就要死了，三檔魂歸升天，開四檔豈不是原地爆炸？勵志成為將軍的你可不能辜負妹妹的期望，家破人亡之仇不能不報啊。”

裴玉秀最后的一句話很輕，卻讓張晉直接呆在了原地。

足足一分鐘，張晉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眼前這人像醫生，拿著一把手術刀，把他解刨的玲瓏剔骨。

“你是打不過我的，擋在我面前頂多給我造成一些麻煩……”

“首先感謝你沒趁我恍惚的時候殺了我。”張晉抬頭打斷裴玉秀的話：“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對我的過去這么了解，但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裴玉秀凝眉看著這個算得上英雄的男人，男人搖了搖頭：

“你數學很好，你懂數學，但你不懂聯邦軍人。”

張晉屈腿架掌呈格斗狀。

于是裴玉秀明白這人是個死腦筋，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行不通了。

從盒子那里得來的信息讓他對這個叫張晉的聯邦軍人一清二楚，也知道他身上發生的故事。

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是一個讓人同情，忍不住為這個男人叫好的故事。

裴玉秀也跟著搖頭：“你還真是個蠢蛋，我掰著手指頭給你算數僅僅是算數嗎？言外之意懂嗎？”

言外之意？明白過來的張晉猛地頭皮發麻――

因為前方的裴玉秀冷聲道：

“開四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