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家書房的燈也是通亮的，今夜無法安睡的注定不只是段家。

侯鑒達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侯全在他后面給他輕輕揉著太陽穴。

侯鑒達嘆一聲：“冤孽啊，五千斤茶葉，這回可把靖西王府得罪慘了。”

侯全一邊給他捏著肩膀，一邊慢慢說道：“其實也不能全怪少爺，少爺是被人下套了，少爺剛才也說了，是那柳順攛掇他偷的茶引，再看他在公堂上公然反水，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人了。”

侯鑒達這時罵一聲：“別人下套他就鉆，還不是他蠢！”

侯全只能安慰道：“也不能這樣說，有句話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人家有心沖著少爺來，就是再小心也防不的。”

侯鑒達還想罵，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良久，他恨鐵不成的嘆一聲：“誒，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侯全慢慢道：“不是我們怎么辦，而是看顧縣令那頭想怎么辦，他既然給我們下這種套，想必后面肯定還有招，所謂一步受制，步步受制，事情已經這樣了，如今我們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見招拆招？”侯鑒達很是憤恨道：“我們可沒招可以拆，人家是想直接讓我們死！”

侯全：“這老爺你就想岔了，顧縣令和杜大人都是太子的人，再怎么斗，頂多是個斗而不破，不可能真到刀劍相向那種地步，朝廷里那么多大臣看著，皇上也在看著，就是顧著太子的臉也不會如此。”

侯鑒達這時望著他：“那你覺得他會怎么做？”

侯全：“他會怎么做，就得看他怎么和杜大人怎么爭了。”

侯鑒達一怔：“他要和杜大人爭？”

侯全道：“侯家被迫交四十五萬兩銀子，這件事我們瞞不了杜大人，十六號顧縣令要去府衙清賬，到時針尖對麥芒，肯定是一場惡戰，如果杜大人這次爭贏了，我們以后在集安縣自然順風順水，誰也不能阻礙。”

侯鑒達：“那如果輸了呢？”

侯全這時望著他：“如果連杜大人都爭不贏他，杜大人下面的我們又能如何？”

兩人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侯鑒達又道：“我還是沒想通，那顧危為何這樣做，他明明是和杜大人一邊的，如果要錢可以和我們商量，為又何必下這種絆子害人？”

侯全這時停了手，他走到他的對面，望著他：“老爺以為這段家的茶葉生意如何？”

“觸目驚心！”侯鑒達也坐起身來，“段家的茶葉，郭家的鹽貨，林家的糧食布匹山貨，整個縣的商貿基本被這三家把控，沒想到這集安縣官商勾結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侯全：“這可不只是官商勾結，老爺你想想，這種事情，不把滇南官場打成鐵板一塊，能干成么？”

侯鑒達心中一凜，“你什么意思？”

侯全冷笑：“段家背后是靖西王府，郭家背后是同知戴知秋，林家背后是縣令顧危，還有那些鐵礦銅礦，背后有督軍府的影子，而行商走貨這些事肯定漫不過監務局，所以那些太監們也必然參了一腳，官、軍、太監、貴戚，太子黨、相黨、督軍府、監務局、靖西王府，這下全齊活了，如果我沒猜錯，只怕整個滇南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集安有份子！”

侯鑒達滿臉震驚：“這些人.......他們......他們居然敢！”

侯全：“他們有什么不敢的？正是因為他們敢，所以杜大人才把我們侯家弄過來和他們爭，他自己在上面和整個滇南官場爭，所以這位顧縣令才要乘著我們還沒立穩腳跟一巴掌把我們拍死，因為他知道，就算我們今天不會和他爭，明天也會和他爭，現在不和他爭，將來也會和他爭，我們和他，必有一爭！”

整個滇南......

侯鑒達吸了一口涼氣，忽然一拳砸在桌子上，悲憤道：“杜興狗賊，居然把我侯家卷進這種旋渦里，這是......這是要害我，害我侯家！”

那管家嘆了一口氣：“老爺，我們已經被卷進來了，現在罵也沒用。”

侯鑒達絕望了，“那我們怎么辦？坐以待斃么？等著別人過來抄家滅族？”

那管家安慰道：“老爺別急，事情我們是按杜大人的意思辦的，結果也是杜大人想要的結果，我們把事情稟報給杜大人，接下來他怎么說，我們就怎么辦，我們自己不拿主意，主意全讓他拿，這一次杜大人和這顧危一定會拼一場，無論結果如何，既然我們已經把該得罪的都得罪了，至少不能再讓人拿去擋刀！”

候鑒達似乎心有不甘，拳頭捏了半餉陡然松開，他頹然的坐下來，“也只能如此了。”

那管家又道：“寫信吧老爺，得把事情告訴給杜大人。”

侯鑒達望著他：“把所有事情都寫上去？”

那管家忽然嚴肅了：“當然不能，要知道我們杜大人是翰林院出來的，從來沒有經歷過世事，不知道人心險惡，滿腦子里想的全是他的理想抱負，他又怎么斗得過這些官場混跡多年的老油子？他斗不過，還不自知，還以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他要是知道這些事還得了？”

他又對著侯鑒達語重心長的道：“老爺，杜興是翰林大老爺，他有太子在上面護著，我們呢？我們什么都沒有，到頭來倒霉的只有侯家，只有您，所以我們該較真的得較真，該糊涂的就得糊涂，這封信，絕不能把督軍府衙門和靖西王府扯進來，監務局三個字更是提都不能提，我們就寫公子被打，就寫顧危訛詐侯家四十萬兩銀子！”

侯鑒達呆呆的想著。

侯全給侯鑒達鋪好了紙，又把墨磨濃，又取出一支筆，雙手拿著遞了過去。

侯鑒達望向他。

侯全朝他點點頭。

侯鑒達接過筆，剛要下筆寫，又望向侯全：“如果這次杜興沒爭贏顧危，我們侯家該如何做？”

“我的老爺！”那管家很是疲憊的嘆一聲：“您怎么還不明白，要是杜大人在上面壓不住這顧危，我們再下面爭得再厲害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