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危進來的時候龔利珍還在地上跪著。

“呦！我們縣丞大人這是怎么了？”

顧危風一般走進來，看也沒看他，徑直走到主位坐下。

陸巖跟在他后面。

龔利珍挪著身子對向顧危跪著，“我對不起大人！”

“別介啊！”顧危笑看著他，“你是給朝廷當的官，你身上穿著朝廷的官服，你沒有對不住我，你對不起的是朝廷，是皇上，要跪朝著北邊跪，可不關我的事。”

這里面的疏離不言而喻了。

“堂尊！”龔利珍喊一聲，“我對不住您，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給的，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

顧危坐在位子上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茶，對這句話不置可否。

陸巖站在他旁邊，望著龔利珍面帶鄙夷。

龔利珍又道:“我對不起堂尊，但我對堂尊的這顆心還是誠的。”

“誠心！”顧危這時笑了：“嗯，怕不是誠心收錢！”

這件事龔利珍不敢推脫：“我是收了錢，我當時被鬼迷了心了，求堂尊責罰。”

顧危嘆一聲，把茶杯放下，緩緩望向他，“龔縣丞，你說說，在錢這件事上，我有虧待過你們嗎？”

龔利珍急忙道:“沒有，大人從來沒有虧待過我們。”

顧危忽然狠拍一下桌子，“那你怎么就敢收別人的錢？”

龔利珍連忙又磕了一個頭，喊道：“求大人責罰！”

顧危望他一眼，又緩緩坐下，“責不責罰現在可說不清，你是被蔡耀和抓的包，等他過來再說吧。”

……

蔡耀和火急火燎的趕過來，一進門就看見龔利珍跪在地上，上首的顧危用手支著下巴似乎是睡著了。

“堂尊。”

蔡耀和清了清嗓子，走了進去，先給顧危作了一作揖。

“嗯？”

顧危晃一下身子，兩眼朦朧的望過來，“啊，你來了。”

“把這件事說說吧。”顧危打了一個哈氣。

蔡耀和望龔利珍一眼，冷笑一聲，朝顧危拱手，“稟堂尊，那天我接到線報，說是有人聚在一起像搞一些黑心事，想害集安，害堂尊，小人一聽不得了了，集安能有如此繁華安定全賴堂尊仁德，是誰如此黑心黑肺，竟敢打這主意？”

說著他激奮的望向龔利珍：“小人帶人去捉，進門一看，好哇，這個人居然是我們集安縣的縣丞，龔利珍老爺！”

說著他望向龔利珍，“龔縣丞！”蔡耀和吼道：“你說！你為什么這樣做？堂尊平日里那樣待你好，你的心肝呢？全被狗吃啦？”

這一頂頂帽子蓋下來，這是要殺人了，龔利珍不得不為自己辯駁了。

“蔡典史！”龔利珍不甘示弱大聲道：“你要殺人，直接出手就是了，又何必說這種話激堂尊出手？要是堂尊因為你錯怪了我，污了名聲，你要來負責么？”

“你你你……”蔡耀和氣得直抖，“倒打一耙！事是你做的，怎么就成了我害堂尊錯怪你？顛倒黑白，龔縣丞的嘴巴皮子倒是厲害！”

龔利珍：“這本來就是一件簡單的行賄受賄，你偏要把它扯成什么陰謀詭計，這不是其心可誅是什么？”

顧危這時也接話了：“這倒是，三老爺還是不要把簡單的事弄復雜了，這件事該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弄些沒根沒據的進來。”

看來顧危這是有心大事化小、輕輕帶過了。

龔利珍急道：“堂尊，我還有一事要稟告。”

顧危笑著望向他：“你說說。”

蔡耀和：“稟堂尊，我說這龔利珍心懷不軌可不是沒根沒據，我有證據證明他就是吃里扒外、勾結外賊的奸賊！”

龔利珍扭過頭瞪大眼睛望著他。

顧危笑吟吟的望著他。

陸巖則皺著眉頭。

蔡耀和大聲道：“堂尊，據我的情報，那個和龔利珍勾結的商人是富秋縣九黎族的人，還不是一般平民，是九黎祭司姚昌的手下！”

龔利珍登時變了臉色，他沒想到蔡耀和居然知道這個！

蔡耀和望著龔利珍冷笑：“龔縣丞在本縣當了四年縣丞，想必應該知道自從本縣下達‘落戶令’后，這些土司和本縣是何關系！”

落戶令后，大量他族青壯來到集安轉為漢民，有些甚至拖家帶口一大家前來，導致土司內部青黃不接，一些小的甚至直接就消亡了，所以那些土司族長深恨顧危，無不想除之而后快。

九黎是滇南排的上號的一支土司，規模龐大，在集安持續不斷的吸血之下，近些年似乎也有些力有不逮了。

這么一聯想下來，似乎里面真的藏著驚天大陰謀。

龔利珍連忙朝著顧危磕一個頭：“堂尊明鑒，我絕對沒有和九黎謀算什么！”

顧危那頭笑道：“也是，也許人家九黎就想和我們的縣丞做生意呢？是三老爺你太過敏感了！”

蔡耀和惡聲惡氣道：“有沒有審一下就知道，反正那奸商還關在牢里，我就去審他，保管讓他把知道的都吐出來！”

說著他就往外走。

不好！

龔利珍暗叫一聲，要是讓龔利珍去審，他有私生子的事只怕要暴露了！

“堂尊！”龔利珍大叫一聲。

蔡耀和停下腳步望著他。

所有人都望著他。

龔利珍說道：“我有一要緊情報務必要讓堂尊知道！”

蔡耀和瞪著他：“事情已經這樣清楚了，你還想搞什么？”

龔利珍：“請堂尊給我一個自辯的機會！”

顧危那頭沉吟了會，似乎在考慮。

蔡耀和那頭見了急了，“堂尊！”

顧危卻沒看他，他對龔利珍說：“你說吧。”

蔡耀和失望了。

龔利珍連忙道：“堂尊，這個商人確實是姚昌的手下。”

蔡耀和這時打斷：“你看吧！承認了吧！堂尊我說什么？這龔利珍就是在吃里扒外！”

龔利珍：“你等我說完！”

他又對著顧危：“可他不是來找我的，是來找堂尊的！他給我錢只是讓我帶他來見堂尊！”

“找我？”顧危愣了一下，“這倒是稀奇了！”

龔利珍接著道：“好讓堂尊知道，九黎族長黎九山已經時日不多，黎九山長子黎世江與姚昌不和，姚昌怕黎世江害他，便派這彭松來了，他這次來不是來害我們的，是請我們幫他的。”

蔡耀和的臉唰一下白了--這種事那兩人居然沒告訴他！

“一派胡言！”蔡耀和大吼一聲，他朝著顧危一拱手，“堂尊，我請求現在就去審那商人，來證明龔利珍說得話全是胡說八道！”

龔利珍梗著脖子：“你難道想屈打成招嗎？”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來。

“你……！”

蔡耀和怒目而視。

顧危這時卻沒有理他們，他朝旁邊的陸巖揚揚頭，“去問問。”

陸巖施施然走了出去。

下面兩人目瞪口呆的目送著陸巖背影。

顧危則瞇著眼睛，用手一下一下的在椅子扶手上打著節拍。

過了一會陸巖回來了，朝顧危點點頭。

蔡耀和面如土色，龔利珍則喜不自勝。

顧危笑瞇瞇道：“有意思，有意思，這老狐貍居然要撐不住了，這是天要亡九黎么？”

堂下兩人心中一凜，陸巖依然在顧危旁邊站著，沒什么表情。

“好啦！”顧危最后定了一下調子，對龔利珍說道：“你確實收了五百兩銀子，這樣，你去白山寺捐一千兩，這事就了了，以后要好好辦差，再不要出這種岔子了。”

“謝堂尊！”

聽到這話龔利珍整個人都虛脫了，心頭涌上劫后余生之感。

“大人！”

蔡耀和還心有不甘。

“嗯？”

顧危瞪向他。

蔡耀和把接下來的話吞回肚子里。

龔利珍又道：“那彭松呢？”

“那個商人？”顧危笑道：“這可是個寶貝！”他對蔡耀和說道：“叫你的人給我把人看好了，我沒見之前，誰也不準碰他！”

“是！”蔡耀和報復似的重重的答應一聲。

龔利珍那頭也不說話了。

顧危最后撐個懶腰，“行吧，這件事就這么著吧。”他又對龔利珍說道：“你趕緊回去吧，一夜未歸，你家老仆挺擔心你的。”

“誒！”

蔡耀和用手撐著艱難的站起來，久跪失血帶來的眩暈感一波波沖擊著他的腦袋，他踉蹌了一下，然后朝著顧危作了一揖，艱難的走出去。

房間里剩下顧危、陸巖和蔡耀和三人。

顧危笑看著蔡耀和：“怎么了，不服？”

蔡耀和委屈著道：“既然是堂尊做的決定，屬下不敢不服。”

顧危失笑著搖頭：“你呀，我倒是想把擔子交給你，可你擔得起嘛？”

蔡耀和一愣。

顧危：“你看你今天辦的事，把人打成那樣，是不是把私怨參進去了？”

蔡耀和臉有些臊，他確實是看那小子不爽。

顧危嘆口氣：“我平時是怎么跟你們說的，我們是放他們的血，不是要他們的命，兔子急了都咬人呢，你把他兒子打成那樣，人家能不找你拼命么？”

蔡耀和低下頭：“屬下錯了。”

顧危目光柔和地望著他：“你這個毛病要改，要好好的改，改好了我才能放心把有些事交給你。”

蔡耀和先是愕然，等咂摸明白顧危的后話，他心花怒放。

“是！”

蔡耀和這一聲答得既興奮又響亮。

顧危望著他無奈的搖搖頭，他又沉吟了會。

“也罷！這件事就交給你吧，就當對你的考驗了。”

蔡耀和趕緊低下頭，“請堂尊吩咐。”

顧危道：“龔利珍這人我是知道的，他是寧愿不做也不愿出錯，他這次出了這么大的錯，只怕是讓人抓住把柄了，你去查查，這個把柄是什么。”

蔡耀和眼睛亮起來：“是！”

顧危又叮囑他：“記住，偷偷的，不要讓他知道。”

“是！”蔡耀和這一聲答應得極快。

顧危朝他揮揮手，笑道：“去吧！自己小心點。”

蔡耀和興奮的就要出去，剛走一步，他又轉過身：“堂尊不想知道我的消息是怎么來的么？”

顧危正顏道：“你自然有你的渠道，只要你對我這顆心是忠的，這些東西我就不必知道了。”

這句話里包含著多少體貼信任啊，龔利珍一時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一個頭下去磕得震天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