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香菊騎著自行車漸漸遠去的身影,阡陌忍不住替她擔心。
但她卻無能為力,王香菊急著回家給快要放工的唐國富做午飯,拒絕了她走回去的提議。
本來王香菊是說要載著她的,但她不愿意,她不愿意讓懷了孕的媽媽受累,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阡陌順著田間的小道慢悠悠地走著,同時也在思索著以后的路。
記得前世的時候,九月一號開學的時候她帶著媽媽準備好的學費獨自去報了名,一個月以后回到家中,看到原本說好會去流產的媽媽肚子大了一圈,一問之下才知道,爸爸又帶媽媽去了縣城某個診所做了檢查,最終確認這一胎是個男孩。
媽媽說爸爸高興極了,破天荒的帶媽媽下了館子,一人要了一碗加了羊肉的燴面吃。
這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阡陌也打心眼里感到高興。
唯一不高興的只有二妹唐芊芊了。
因為在檢查結果出來之后,爸爸就已經跟二妹說了,讓她把這一學期讀完之后就不要再上學了,中考就不要考了,過完年跟春燕一起去東莞打工。
甚至因為妹妹的年齡不夠進廠的標準,都已經想好了辦法——借用別人的戶口辦了張身份證。
阡陌知道之后很惶恐,然后就跟爸爸商量,說自己的年齡已經夠進廠的標準了,還是自己不上了,讓二妹上吧。
但爸爸沒有同意,理由是她已經上了高中,而二妹還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總不能為了未知的而放棄已經在上的。
聽到爸爸如此說,阡陌雖然忍不住臉發燒,但還是沒有再堅持。
而阡陌之所以會臉紅,是因為她其實并沒有考上高中,準確的說,她不但沒有考上市里的兩所重點高中,就連她上的這所普通的高中其實她還是差了兩分的,只這兩分,她就多交了五百塊錢。
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二妹從此與家里有了隔閡,而爸媽也從心里愧對二妹,即便是后來二妹又重新參加了中考,讀了高中并考上了大學,這種隔閡也并沒有消失。
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了。
只是該怎么做呢?
自己到底還要不要上高中?
一直到回到家門口阡陌還在糾結著這個問題。
望著陌生又熟悉的大門,阡陌有些近鄉情怯。
可是院子里傳來的吵鬧聲使得她沒辦法在門外躊躇。
“……這就是你的命。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沒有用,這人是什么命啊,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你再蹦噠也沒有用,你就是那天生的絕戶命,早就叫你認命你偏不聽,不算遭羈掉的,生了五個賠錢貨了還不死心,有那閑勁兒,不如對金峰銀峰好一點,將來老了也有人給你舉仗摔盆……”
這尖酸刻薄的語氣說著戳人心窩子的話語,隔了一世再次聽到,還是讓人恨的牙癢癢。
兩世為人的阡陌聽了都覺得心冷,更何況是剛剛得知自己又懷了一個女兒的王香菊。
阡陌握了握拳頭,自從學習了功夫之后,她一直變得很暴力,雖然那暴力都用在了殺夫仇人馮坤的身上,但多多少少還是影響到她和別人相處的時候。
強忍了揍人的沖動,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帶著怒氣的阡陌,推門的動作自然不會溫柔到哪里去。
“咣當”一聲,破舊的木門撞到磚墻上又反彈了回來……
一瞬間院子里落針可聞。
院子里很雜亂。
壓水井旁邊,四十出頭的唐國富正在洗手,十歲的三妹苗苗手扶著壓水井桿,有一下沒一下的為不知道洗了多長時間手的壓著水。
十三歲多的二妹芊芊在廚房里幫著媽媽王香菊燒火。
只有四歲半的小妹甜甜,臟兮兮地坐在自己尿濕的土地上活泥巴。
只有一臉刻薄相的奶奶陳蘭,唾沫紛飛地數落著爸爸唐國富,一字一句猶如刀子一般挖她親生兒子的心。
阡陌走過去抱起小妹過去壓水井邊給小妹洗了手,換掉臟衣服。
整個過程中看都沒看陳蘭一眼。
一切收拾好之后,這才大聲問王香菊:
”媽,做好飯了沒?我快餓死了。”
無視老太太吃人的眼神,大大方方地走向廚房角落里默默垂淚的王香菊。
“好……好了,我這就給你盛。”王香菊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強撐著站起來。
阡陌很自然地接過王香菊手中的勺子。
“我來吧,你快去床上躺著歇會兒吧。”
王香菊早就想去躺著歇會兒了,但她剛做好飯,丈夫唐國富就回來了,她趕緊給他盛飯,夫妻倆還沒有來得及說句話,婆婆就過來了。
婆婆是知道她上午去做檢查了,所以上來第一句話就是問檢查結果。
她只說了一句“醫生說是個女孩兒”。
婆婆臉上頓時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然后就是夾槍帶棍的一番冷嘲熱諷。
她知道婆婆對她的意見很大,這不僅僅是因為她連生了五個女孩沒有男孩,還因為她的嫁妝沒有二弟妹的豐盛,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為她沒有按照婆婆說的那樣對二弟妹的兩個兒子金峰銀峰好。
婆婆說的“好”,她接受不了,不僅她接受不了,就連唐國富這個大孝子也無法妥協。
王香菊偷偷看婆婆臉色的時候,阡陌剛好看到,看她明明身體不舒服偏要強忍著不敢去歇著的樣子。
阡陌心中不由嘆了口氣,在沒有生下弟弟之前,就是爸爸在奶奶面前也一丁點兒的底氣都沒有,更不用說媽媽了。
這樣的話,媽媽就更應該去休息,只要生下弟弟,一切都會好的。
阡陌放下飯碗,攙起媽媽的胳膊。
“媽媽,你快去歇會兒吧,鍋等一會兒我來刷就好了。”
王香菊被大女兒攙著,一時語凝。
她擔心的不是鍋的問題好吧。
這個女兒不是一直都是通透的嗎?今天怎么糊涂起來?
王香菊瞪了阡陌一眼。
阡陌捏了捏她的手,說了一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