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夫人！”

趙邕第一眼便看見老人家身后的崔筠，張口第一句，卻是喊的老人家。

老人家當即跪下：“民婦拜見八殿下。”

“趙邕不敢受這一拜，尹夫人快起！”趙邕幾乎奔到老人家跟前，將她攙扶起來。

老人家悄悄抹掉眼角淚水，轉身對崔筠長公主作揖：“那您便是王妃了。”

“我……我……”崔筠站在屋內，不敢穿著嫁衣踏出去，擔心老人家生氣。加上當下也還沒轉換好角色，有些不知所措。不過，按照事態的發展順序，應該點頭才是。

趙邕對大娘很是敬重，只是站在左斜方，乖巧得像個小孩子。

“趙邕沒想到尹夫人還記得我。”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沒什么變化，”老人家在請趙邕進屋之前也讓他換了一身青年男裝，“皇子請。這是我兒的衣裳，委屈您了。”

“不委屈，不委屈。”趙邕雙手接下衣服，到西側的小屋子里換衣裳。

“難怪你這么好看，原來是八殿下的媳婦兒。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兒子也不差，王妃啊，您家中還有沒有妹妹啊？要不介紹給我兒子？”

崔筠來不及回答，只是想著這老人家莫不是先帝的哪個在外的妃子，可是趙邕又叫她“尹夫人”……據她所知，麒國沒有那個厲害的角兒姓尹。

趙邕換衣速度著實快：“有妹妹，十一二歲。”

“哎喲，小了。”老人家兩個巴掌合在一處，笑得燦爛。

經過一番介紹和追憶，這個尹夫人原來就是二十八年前震驚天下的女狀元，叫溫茜兮。由于麒國重男輕女，溫茜兮被迫剝奪了狀元之名，貶為庶民，此后銷聲匿跡，不知所蹤。

先帝的周皇后既為惜才又為同道，與溫茜兮結為姐妹。一年后，溫茜兮與連珠城米商尹家結親，又三年，尹家變故，溫茜兮相公自殺，留下一個遺腹子。家財捐盡后，溫茜兮來到桃山隱居，獨自將孩兒撫養長大成人。

“尹夫人，為何不見令郎？”趙邕身穿的是一男裝，想必尹夫人生的是個兒子。

“那小子，走了！”老人家往大門口揮揮手，看得出來很不開心。

“是趙邕冒昧了。”

“不是，”尹夫人一看趙邕那樣兒就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我兒子沒死，就是忍不得我天天催婚，跑了。好幾個月沒回來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找媳婦兒去了。對了八殿下，請您恕民婦冒昧，王妃在我這兒受苦了，這身嫁衣啊，是我逼王妃穿的。”

“好看。”自心中石頭落下后，趙邕也一直沒能顧得上崔筠，又趁著機會多看了一眼，覺得魂兒都被勾走了八分，見她貌若天仙，不是人間凡物。

“但是啊，”尹夫人是個直爽性子，“這可是我親手給我兒媳婦兒準備的嫁衣，殿下再怎么喜歡，也請看在我和你娘的份上，不能強取豪奪。”

“不會的，我這就去換下來。”崔筠長公主也覺得這身衣裳穿得又繁復又累贅。

“那民婦給您一件男裝。”

“好。”尹夫人很是愛惜這一套嫁衣，故而絲毫也不客氣。

趁著崔筠去換衣裳的空隙，趙邕回想方才眼跟前的仙女。三年前的大婚之日，筠兒一邊辦喪一邊操喜，面容消瘦，衣物從簡。真不知該怎么彌補方是。

如果說方才一身紅嫁衣的崔筠是天上的仙女，此刻換上男裝的崔筠就是地上的潘安，渾身散發著英氣，俊美可餐。

尹夫人說，近二十年的獨居生活讓她不習慣和人相處，盡管是殿下和王妃，也還是覺得陌生。

“我一個寡居老太婆，見不得別人成雙成對，除非啊，是我兒子跟我兒媳。不是溫姨小氣，想必你們也是來桃山過二人世界的吧，你們呢，帶點我親手做的糕點，一邊玩一邊談心，促進夫妻感情。”

趙邕得知尹夫人自進山后再沒出過山，就知道她一定不知道外面世界的變化，既然她不問，自己自然也未多說：“既然尹夫人都下逐客令了，我倆就走了哦。”

“走吧走吧，別回來了！注意安全。”

趙邕和崔筠手牽著手，消失在了尹夫人的竹屋外。

崔筠不解：“你為什么叫大娘尹夫人？溫姨不是更親切嗎？”

“尹夫人很愛很愛她的丈夫，她喜歡別人那么叫她，”趙邕知道崔筠是為了在長輩面前給自己留面子才答應牽手，但是仍舊死死握住不放，“小時候，我也跟你一樣想的，一直叫她溫姨，她說啊，要是我不聽話，以后她生的兒子就不跟我做兄弟，生的女兒就不嫁我做媳婦兒。”

“那你改口了嗎？”崔筠本想松開手，卻被趙邕捉得更緊了。

“當時沒有。”

崔筠很想知道那么一個優雅、獨立、自由、又有想法的女人到底會養育出什么樣的兒子：“哎，從此，你就少了一個兄弟。”

“喂，”說著說著，趙邕轉身抱住崔筠，“你知不知道，我差點以為我少了你。”

崔筠第一次感覺自己心跳可以蹦得這么快。

趙邕小心翼翼捧住崔筠的后腦勺，輕輕拍打著她烏黑柔軟的頭發：“要是我走快了，你跟我說一聲，我等你。別亂跑了。”

“趙邕，放開我，太緊了。”作為堂堂一個習武之人，崔筠此時有些犯慫。

“別亂跑了。”

面對趙邕一而再的囑咐，崔筠聽話得點點頭，目光忽然聚焦在一棵野花椒樹上：“是不是順著南坡爬上去，就走出去了？”

“對，尹夫人是這么說的。”

趙邕伸出手，橫在崔筠面前。

“什么？”崔筠剛要走，卻被趙邕攔住了。

趙邕用左手把燕然的手放在自己右手掌心，道：“牽著走。”

“不要。”崔筠搖頭，繞開趙邕先行一步。

明明沒有吃饅頭，也沒有喝酒，為什么覺得腦袋會暈乎乎的。腳下踩著的野草和泥土都軟綿綿的。尤其是那只被趙邕握過的手，仿佛被放置在火焰上炙烤，又疼又熱。

趙邕給自己鼓勁加了油，不緊不慢跟在崔筠身后：“我不是故意不先理你的。我和尹夫人十幾年沒見了，很是想她。”

“說這個干什么？”

尹夫人的住處是一個天然的大坑，崔筠正尋找可借力往上攀爬的藤蔓。

“我第一眼就看見你了，還以為你又要盛裝嫁我一次。”

“怎么不是嫁給別人？”崔筠的手被荊棘刺劃了一道口子卻沒吭聲，只是隨地找了一樣止血草，將汁液涂在上面。

“你不會的。”

趙邕冷不防把腦袋湊到崔筠耳邊：“你不會的，對不對？”

崔筠一連好幾次心跳加速，差點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