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三件事，魏梨還有印象。

是關于分流的事。

無論每一屆學生，學習成績都有好有差。

在這個教育落后的小鎮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考上高中。

這時候，有一部分學生的成績只能分流到衛校、財校、技校等職高，學一門技術、混個文憑。

還有一部分學生則會在拿到初中文憑后直接輟學。

雖然很多學生成績考不上高中，但只要稍微疼孩子的家庭，基本上都會讓孩子繼續上學，最起碼也要念個職高。

其實能不能考上高中，無論學生自己還是老師和家長心里都有數。

黑馬逆襲的夢誰都做過，但現實擺在那里，這樣的事情畢竟只是個例。

所以從初二開始，學校就會與職高接洽，有的學生確定了之后的學校以后，初三上學期就走了，不會再來學校。

還有一部分人，由于不確定，或是還想最后掙扎一下的，則會到初三上學期結束。

不出意外的話，這是第二批，等中考完以后，職高還會進行最后一次招生。

而魏梨之所以對這件事記憶深刻，是因為前世老譚曾經找她談過話。

話里話外，都是勸她選一個職高，踏踏實實學習。

以她目前的成績，如果不是她重生了的話，職高確實是唯一且很好的選擇。

但魏梨的目標是讀高中，參加高考，上大學。

況且，據她所知，這時候對于技術學校的重視不如十年之后，學校的發展和管理還不完善，校園霸凌、早戀等現象層出不窮。

很多人畢業證書都沒拿到就回家結婚生子，還有的渾渾噩噩混到畢業，根本沒真正學到什么技術。

雖然有的人確實學到了技術，畢業后靠此謀生也過上了不錯的生活。

但魏梨經歷過前世，后來看到過更寬廣的世界，念書上學之于她的意義早已不僅僅在于謀生。

既然重來一次，她絕不想再留遺憾。

前世，這事之后不久，沒等這波招生結束，魏梨便跟著同村的人去了外省打工。

后來她曾從別人口中聽說，老譚為這事還去家里做過家訪。

不過家訪時魏梨已經瞞著父母去了外省，因為一些原因，同家里斷了聯系，直到后來過了很久她才從村里跟她同齡的一個女生口中知道了這件事。

聽說這件事時，魏梨已經歷諸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和苦難。也正是那時，魏梨第一次低頭，正視并承認了自己心中的悔恨和羨慕、嫉妒。

悔恨自己，沒能聽父母和老師的話，一意孤行。

也羨慕、嫉妒那些自信大方，坐在辦公室里、吹著空調，每天光鮮亮麗、做著輕松的工作卻拿著比她多兩倍、三倍薪水，的女孩子們。

然而那時，再悔恨也為時已晚。

父母離世，她自己也已經因為早年的經歷和遭遇，變得暮氣沉沉，失去斗志和活力。甚至為了不讓自己生活在怨恨悔恨當中，還要一遍又一遍自我欺騙說‘自己不后悔’。

……

魏梨想起前世的事，不禁有些恍惚。

說起來，她的人生，便是從初中輟學，開始一步一步走下坡路。

今天老譚是催大家趕緊做決定，因為第二批次招生再過一周就結束了。

老譚說了許久，視線里他的嘴巴一直開開合合，魏梨卻只斷斷續續聽進去幾個字。

不出預料，開完班會，老譚果然點了魏梨的名字去辦公室談話，說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對于不久前被魏梨當眾下面子的事，喬娜和李芳敏顯然記恨上了，聞言立刻“噗嗤”笑出了聲，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嘲諷。

班上眾人一下子看了過來。

魏梨起身的動作一頓，轉身看過來。

喬娜和李芳敏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朝她露出一個挑釁的眼神。

魏梨將二人臉上的嘲諷和挑釁盡收眼底，她們身后李芳芳臉上的暢快和班里其他人各異的神色也沒有錯過。

隨即，神色淡然的收回目光，脊背挺直，不急不緩地徑直走出教室。

喬娜和李芳敏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尤其眾人似有若無的視線陸陸續續落在她們身上，不禁更加惱羞成怒。

李芳敏狠狠瞪了大家一眼，惡聲惡氣道：“看什么看？！”

眾人不想惹事上身，互視一眼，紛紛轉身坐好。

......

見魏梨走進辦公室，老譚隨手指了把椅子讓魏梨坐下。

“知道我叫你來是因為什么事嗎？”老譚也沒含糊，直接開門見山說道。

“譚老師，我想好了。我要拼一次，我要考高中，考市一中！”

不等老譚繼續詢問，魏梨立馬開口表明了態度，語氣堅決。

“如果這次不行，那就明年再考，無論如何，我都要考上！”她道。

“請您相信我，給我一個機會！”

說完，魏梨鄭重地鞠了一躬。

老譚要說的話堵在喉嚨口，望著眼前神情堅定的學生，徹底愣住。

說實話，他帶了這個班兩年多，再過半年就是整整三年。

班里每一個學生的情況，他了如指掌。

眼前的女生，自入學以來就成績一般，甚至可以說是挺差。

平時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總是縮著肩膀，存在感很低。

初三開學這幾個月來，他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壓根不在學習上，成績退步嚴重。

他暗示明示過多次，也在班里借著班會灌了不少雞湯。

但這孩子油鹽不進，他說他的，她根本不聽。

就在前不久，老譚發現了這孩子有輟學的傾向。

無奈之下他只能把落實職高的事提上日程。

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她能多讀點書。

然而他明里暗里勸過多次，也催促過，但這孩子卻仿佛鐵了心不想上學了。

說實話，老譚將人叫出來之前，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并做了最壞的打算，八成又是無功而返。

這孩子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可你一催她，她要么說“回去會和父母商量，認真考慮上職高的事”，要么就說“已經在考慮了”。

實際上呢？

班里陸陸續續已經有好幾個同學確定了未來的路。

唯獨她，一直毫無動靜，一看就是壓根沒往心里去。

所以今天她這番話，實在是極大地出乎他的意料。

這態度，和前幾天完全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啊！

皺眉看著魏梨，老譚心中逐漸升起一抹狐疑：這孩子不會是又在忽悠我吧？

初中生究竟有多難帶，只有他們這些當老師的才知道。

你說他們懂事吧，他們確實不像小學生一樣什么都要哄著，但又時不時來那么一下讓你血壓飆升。

可你要說他們不成熟吧，在很多時候他們又很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那想一出是一出的事，真是屢見不鮮！

那腦子里的想法，更是一陣一陣的，一分鐘一個變，完全沒個準。

老譚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學生，忍不住質疑：難道這又是她的什么新策略？

半晌，忍不住確認：“你說認真的？沒騙老師？”

不怪他不相信學生，實在是血淚之鑒啊。

魏梨也知道對方不信自己，趕緊重重點頭：“對，我認真的，而且非常認真！”

“譚老師，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的話，但我這次真的想明白了，我想繼續上學，考個好高中，將來上個大學，就這樣一路讀下去！”

聞言，老譚哽了一下。

很想說一句“年輕人有想法很好，但還是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

考慮到面前的刺頭正處于叛逆期，他忍住了。

但還是忍不住委婉地確認：“真要考高中，不是心血來潮？”

“那當然了！”魏梨眨巴眨巴眼，舉手作發誓狀，“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老譚下意識反駁：我還煮的呢！

話到嘴邊，忍住了。

不過話說到這份上，老譚終于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魏梨很有可能確實是這么想的。

雖然納悶她為什么突然改變想法，也對她考高中不抱太大期待，但學生有上進心總是好的。

更何況，中考完還有一次招生，還有兜底的選擇。

而且說不定到時候撞了南墻、摔疼了，她反而能夠沉下心來，踏踏實實去技校學門手藝呢？！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努力去試一試、盡全力拼搏一把，又有何妨？

如此一想，老譚頓時眉目舒展，將原本打好的腹稿徹底咽了下去。

他輕輕頷首，神情欣慰，說道：“你能有自己的想法很好！你這個年紀，正當如此！”

又語重心長地鼓勵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努力！老師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只要你目標堅定，總會有所得！老師，等著看你創造奇跡、一鳴驚人的那一天！”

魏梨眼眶微熱，既為譚老師的開明和信任，也為了他的殷殷期盼。

她一臉感動地說道，“謝謝老師！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譚老師：“……”

決定絕不打擊學生熱情的譚老師含笑點頭，擺擺手，說道：“老師相信你，去吧。”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