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的面色是晚晚從來沒有見過的鄭重，平日里神醫雖寡言少語，卻也很隨和，不像現在這樣，嚴肅到令人敬畏。

“是。”江何去畢恭畢敬地應下，這是他第一次拜師，第一次擁有師父，而且是一個他一直以來都十分敬仰的人做他的師父，他不敢有絲毫不敬。

水似負手而立，白衣飄飄，浸透在如水的月色中，寧靜出塵，肅穆而莊嚴。

“第一，不得濫殺無辜。

第二，不得見死不救。

第三，不得擾亂律法。

第四，不得傳藝于子孫后代。

第五，不得傳藝于女子。

第六，不得對同門不敬。

第七，不得外露你太師祖的來歷和姓名。

第八，不得讓勾欄山一門沒落。

第九，不得替皇室做事。此中違背任何一條，都必須自廢武功。”

耳畔，水似清冷卻又堅定的聲音陣陣回想，晚晚卻什么也聽不進去了，大腦中一片空白，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突然感覺有些失落，有些無力，而此時此刻，更多的，是愧疚，是不安。

原來，神醫不是自己不愿意替皇室做事，而是師門的規定，這樣一來，他若知道了自己瞞著他的事后，就不僅僅是憤怒那么簡單了，以神醫的品行，在知道自己觸犯了門規之后，一定會非常自覺地廢掉自己的武功的。

不知道神醫的師父和師祖是對皇室有著什么深仇大恨，寧愿讓自己的徒子徒孫廢掉一身蓋世武功，也不愿向皇室低頭。

既然這樣，那便更加不能讓神醫知道她的身份了，她只想擺脫他替她和母后解毒，就這么簡單而已，她不想最后為了一己私利，而使神醫陷入違背師父師祖尊尊教誨的深深自責之中，甚至真的不惜廢除自己修習數十年才練成的武功來抵過。

她只求能順順利利地解毒，然后回到皇宮，他永遠也別知道她的身份的好。

突然有誰在背后扯了她的衣袖一把，她突然回過神來，一看，竟是乞兒，此刻正向她微笑，像極了春日的陽光。

心中突然有些溫暖，他總是第一個發現她心情變化的那一個。

通過寬大的袖袍遮掩，乞兒悄悄地握住了晚晚的手，令人舒適的溫度傳來，晚晚精神一振。

說來也奇怪，她竟然對乞兒的親昵動作一點排斥心理都沒有，或許是乞兒長得太秀氣了，比女子還秀氣，讓她無論如何也生不出排斥。

此時，江何去眼皮都不帶眨一下地一口答應，似乎根本不覺得這些門規有什么難遵守的。

只是他有些好奇為什么不能泄露太師祖的來歷和身份，此間難不成有什么隱情？

礙于晚晚和乞兒在場，水似沒有說，他也不敢問。

水似滿意地點頭，道：“明日我要義診，你便要開始學習了。因為你本身武功就很好，我不用太花心思在你的武功上，只需要教你一些本門武功。所以明天你自己去找《瀕湖脈學》來看，盡全力記住，那是入門必學之書，若有不懂，等我回來的時候再問。”

江何去口頭上答應，可是立馬又疑惑地問：“師父您義診，為什么不把我帶上？這樣看著您義診，我不是學得更快嗎？”

書本上的學再多都是死的，若不親眼看到，實際操作，怎么能學得明白透徹呢？

不料水似一口回絕：“你一點根基都沒有，還無法跟著我義診。醫道與武學有所不同，僅僅知道奇經八脈什么的還遠遠不夠，這段時間你要多看書，打好知識基礎，后面才看得懂我行醫。”

這次江何去老老實實地應下來，決定從明日起，研究醫道。

直到現在，他心底的猶豫終于去了七七八八，陰霾盡散，似乎，他已看到了日后安逸無憂的平淡生活。

只是，他仍舊有些愧疚，自責自己沒有對師父說實話，他的確放棄復仇了，但是……他卻沒有放棄利用自己的師父。

無論如何，他已如愿拜得他為師，既已是徒弟，他做好徒弟的本分便是。

緊趕慢趕幾日過去，江何去日日苦讀。他雖是個放蕩不羈，習慣了風流快活的性子，卻不是個懶惰的人，面對滿篇密密麻麻螞蟻一般的文字，竟一點也不覺得枯燥。

義診回來的早的時候，晚晚就還有幸能看到江何去施展他超強的記憶力。

短短三日，一本《瀕湖脈學》，他已記下一半，雖不能倒背如流，卻已將書中講述的脈的體狀、相類以及主病等記得清清楚楚。

非常多的拗口生僻的醫學術語，繁冗復雜，經過他的大腦時，卻如行云流水一般，入腦過三遍，就能死死地扎根在他的記憶中，很長時間內不會遺忘。

不愧是天資聰穎啊，晚晚傻傻地坐在一旁看著他背，一頁，一頁，又是一頁。

她萬萬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江何去認真起來竟是如此驚煞旁人。

可怕！

現在她才算是明白，江何去拜神醫為師，不僅是他撿了個大便宜，連神醫也是如此。

江何去天資太高，而神醫又太過厲害，名師收高徒，勾欄一派前途不可限量。沒落？恐怕也得好幾百年之后。

白日里晚晚隨水似義診，凌波閣內便只剩碧血和江何去二人，研讀《瀕湖脈學》之余，江何去偶爾也同碧血切磋武藝。

二人過了幾次招，江何去太久沒大展拳腳，如今一得施展，很快便熟練起來，三日時間，他的功力已恢復如初，如此一來，碧血更加不是他的對手，即便是程雙剎來了，也沒有勝之把握。

若是以前，他必定欣喜若狂，提著劍就出去找唐無期報仇，戳他一百八十個窟窿，以泄當日重傷他之恨。

奈何如今他已拜師，唐無期與師父算是朋友，故而是平輩，到頭來，他竟然糊里糊涂地比唐無期低了一個輩分，實乃造化弄人。

罷了，罷了，既已決定放棄找湯烏復仇，又為何還計較和唐無期的那點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