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畹踏出北宮文的院門，借著明亮的燈光，九畹看見一個身影在不遠處幽暗的林徑里站立了許久的樣子，九畹的臉半落在院門上清冷如月光的燈光里，黑發如瀑垂下，綰發的淡紫色發帶上一顆拇指大小的水晶瑩瑩璀璨，她宛如雕塑站立，看著不遠處那人影幽幽的目光，那人影身形如竹，目光溫婉如水，星眸璀璨當真是有銀河傾泄之態。

“許久不曾和九畹走過了。”人影從幽暗的林徑走出，靛色衣衫上墜落青綠的竹葉，他一抬頭，宮燈打在他的臉上，格外溫柔。

九畹的目光跟隨著他的腳步，一點一點移到了燈光下，她看清楚了來人，應該說，她一早就知道了來人。可她沒有多余的話語，只是淡淡一笑，鼻尖竟有些泛酸，這種感覺許久都不曾體會過了，她自嘲似的露出笑容，看得階下的不秋草也微微泛淚。

“是啊，不知怎么的，竟生疏了。”九畹擺擺頭答道，她抬起腳，走下玉色的石階，溫暖的目光注視著不秋草，在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止流動，天地喧鬧卻吵嚷不了他們。

片刻后，幾乎同時，二人一同側過身，抬腳向前走，他們極有默契，一同落下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他們之間就隔著這一條五人寬的石路，可二人都沒有主動的偏離自己應走的路，他們就像兩天河流，可能曾經是在一個源頭流出，卻因為地域關系越來越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沒有人愿意先用自己的河水沖走擋在身前的泥沙，他們只是安靜的流淌，互相牽掛，互不打擾。

“九畹可見到了閭少爺？”不秋草問道。

他的聲音隨著夜風，落進九畹耳里，九畹苦笑答道，“北宮山大人很疼愛閭少爺，閭少爺身邊的隨從都不簡單呢。”

不秋草沉默，二人的腳步聲碎碎的落下一路，不秋草心里突然想起了兒時的事。

那時候北宮山的父親是“臨原”和“墨者”的首領，自己和九畹都是北宮山的玩伴，北宮山的父親將一生所學傳給了北宮山，將兩大殺手組織的幾大絕學傳給了自己和九畹，那個時候他們沒有煩惱，心中滿是對這天下的抱負。這個抱負是在北宮山父親去世和北宮山遠走瀛洲后破碎的，他們接管了“墨者”和“臨原”，做了風光無限的‘此君’和‘九畹大人’，再也沒有見過北宮山。他們得到了權位，可是實際上他們只是別人股掌之中的棋子，被人尊重著，也被人利用著。他們不知道北宮山后來如何，那個意氣風發的白衣少年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少主。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不秋草問道。他撫摸著扳指上的深紫色水晶，覺得有些磕手，便慢慢的的撫摸。

多久？九畹心中苦澀，北宮山是十六歲離開帝京的，如今他的嫡長子都已經十八歲了，算起來竟然有二十二年了。算起來他們生疏了，也有二十二年了。

“很久很久了。”九畹答道。

很久很久了，不秋草心中默算著，他握緊了手中扳指，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可是他就是想問問，想在這件事情上找到他和九畹還有可以一起回憶的東西，沒想到他們共有的回憶也是這般苦澀不堪了。

二人一直沉默的走著，終于到了石路的分叉口，一條路向東，一條路向西，誰也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加快腳步，他們只是撿了一條離自己近的一條路走，依舊是那般神情，好像對方就在自己不遠的地方陪著自己。

夜光黯淡，不秋草突然頓住了腳，回過身，以相同的速度往九畹離開的方向走去。

九畹一直就那樣走著，不曾回過頭看看，二人一樣的步子，一樣的頻率，一樣的，不曾改變的距離。

不秋草看著九畹的背影在明暗之中出現交替，他常常出現幻覺，九畹突然回頭，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然后他們就停下了腳步，互相看著對方。而這樣的后果，往往是九畹的背影越來越小，當不秋草回過神來時，九畹已經沒有了蹤跡。

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和往日一樣恍然醒轉，九畹也和往日一樣，沒有回過頭來，沒有留下。他淡淡一笑，回過身，原路返回。誰也不知道他在這沒有光的黑夜里藏下了多少苦澀。

石路盡頭的宮燈下，九畹看著不秋草一步一步往回走，沒有阻攔，沒有跟隨，直到不秋草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自己眼里，她才慢慢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