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焉其站在院門外默默地出著神。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繼續(xù)待在這里。

他這么莫名其妙地站在這兒，像一個失魂落魄的少年郎，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

要是被來來去去的下人們看見，不知道又會怎樣添油加醋地亂傳一番。

當然，他是不在乎的。這世界上，又有什么值得他慕容焉其在乎的呢？

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響。里面仿佛還像以前一樣，什么人也沒有住，空落落的。

沒人知道，這個院落曾經(jīng)是他最喜歡的所在。

這里又清，又靜，一角小樓凌空，在夜晚滿天的星辰似乎伸手便可觸及。那些月明如素的夜晚，打開窗子，整間屋子便都沐浴在一片如水的月光里。

在很多睡不著的夜晚，他常喜歡一個人到這小樓上來，斜倚著窗子吹笛，任那嗚嗚咽咽的笛聲淌走他煩悶的思緒。

只是，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了。

朱漆的小門緊閉著，風吹著烏黑的門環(huán)輕輕地顫動。

慕容焉其的手輕輕舉起，想要推開這院門，卻又遲疑地放了下去。

他背轉(zhuǎn)身來，下定決心離開這里，走了兩步，卻又回轉(zhuǎn)了身，伸手推開了門。

“吱呀”一聲，院門開了。

小小的院落里打掃的干干凈凈，連一片枯枝落葉也沒有，卻也寂靜異常，幾乎沒有一點人氣。

慕容焉其站在院子里，想要開口，卻又害怕打破這一片異常的寧靜。

有緩緩的腳步聲從屋子里慢慢地向外走來，最后停在了臺階上，沒有再往下走。

慕容焉其的視線沿著臺階慢慢看上去，先看見了月白色的裙角，然后看見了天青色的衫子，最后終于停留在那張清水芙蓉般的臉上。

那張臉先是微微地一怔，然后慢慢從眼睛里透出一絲絲驚訝，仿佛在詫異怎么會在此時此地見到他。但這詫異也只不過一閃而過，然后就歸于平靜。

蕭舜英微微低頭，對他行了一禮，站在階上看著他，卻并沒有說話。

慕容焉其輕輕挑了挑眉，道：

“怎么，不請我進去？”

蕭舜英側(cè)了側(cè)身子，微微做了個請進的手勢，道：

“請進吧?！?

屋子里的陳設(shè)和慕容焉其之前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絲毫沒有改動過，唯一的區(qū)別只是更加的窗明幾凈。

慕容焉其信步走到窗前，坐在窗邊的一張紅漆茶幾旁。

舜英轉(zhuǎn)身捧了一杯茶來。青白色的瓷器潤澤通透，仿佛是上好的玉，被她輕輕地擎在一雙柔荑之中。

“請王爺用茶?！?

慕容焉其的眼睛看著這雙手，卻不由自主地心神恍惚，在跌入獵洞中的那一晚，也是這雙手緊緊地抱過他。他真想握一握這雙手，看一看是否還是記憶中的那般溫暖。

可是，他最終只是接過了蕭舜英手中的茶盞。杯子里的茶香氤氳在水汽中，可是慕容焉其分明聞到了杯子上的另一種香味。那是蕭舜英手上的芳香，幾乎令他神思迷醉。

慕容焉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氣，壓下了浮動的心神。他的目光在屋內(nèi)打量了一番，皺眉道：

“怎么你親自倒茶？下人們呢？這個燕七，如今辦起事來也是顛三倒四，不著四六了！”

舜英趕忙笑道：

“這可不干他的事。七總管有安排的，是我讓兩個小丫頭自己忙去。我又不是行動不便，能夠自己照顧自己?！?

慕容焉其靜靜地聽著她說完，淡淡道：

“你是不想麻煩我，是嗎？”

蕭舜英輕輕地垂下頭去，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是。”

慕容焉其的神色突然間染上一層陰云，語調(diào)也變的極冷，道：

“可是你一直都在麻煩我。從我遇見你那一晚，你已經(jīng)是我的麻煩了?！?

蕭舜英的臉色緋紅，她緊緊地咬了咬唇，慢慢道：

“我知道。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慕容焉其冷笑一聲：

“很好。我這個人最喜歡別人報恩。不知道，你打算回報我什么？”

他的話總是這么的咄咄逼人，逼得蕭舜英喘不過氣來。要不是親眼所見，蕭舜英簡直懷疑在山民的小木屋里住著的那個男人根本不是慕容焉其。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決定不和這個刻薄的男人繼續(xù)口舌之爭，他總是能把她撩撥的口不擇言。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道：

“你為什么老是這么一副和人吵架的架勢？”

慕容焉其一時語塞。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了什么，只知道這個女人比任何人都更能讓他的情緒起伏不定。

舜英繼續(xù)道：

“我知道我現(xiàn)在回報不了王爺什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朋友。我絕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慕容焉其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然，道：

“朋友？”

蕭舜英突然意識到自己失了口：

“啊，不是！”

“不是朋友？”

舜英的臉一下子變的通紅，連話也說說的結(jié)結(jié)巴巴：

“啊，是！唉……我是說……我把王爺當成朋友……當然……也許王爺不需要……”

“我知道了。”

慕容焉其淡淡地打斷她的話。

舜英紅著臉，偷眼看了看他。

慕容焉其似乎并沒有生氣，舜英稍稍放了心。

唉，她確實是太不自量力了。以慕容焉其的身份和地位，他什么樣的朋友找不著，哪里需要她這樣的朋友？舜英為自己剛剛的話感到深深地懊悔。

兩人一時之間陷入了尷尬的沉默，空氣也變得凝重起來。

慕容焉其似乎也找不到話說，便站起了身，向門外走去。

兩個小丫頭正從院門外進來，笑嘻嘻地打打鬧鬧，完全沒意識到慕容焉其正神色凜凜地看著她們。

“春杏姐姐，你看我這個胭脂好不好看？”

“噓——”

年長一點的丫頭一抬眼看見慕容焉其面沉如水地站在廊下，頓時嚇得腿一軟，就跪在地上。那小一點的，更是嚇得渾身像是篩糠一樣。

慕容焉其肅然道：

“原來你們平日就是這樣當差的？待會兒自己到七總管那領(lǐng)打吧！”

兩個小丫頭越發(fā)嚇得面如土色，軟到地上。

蕭舜英看著不忍，又想自己是個外人，何必得罪人，惹人恨呢？

她心下想著，便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道：

“何需如此？她們平日里當差也極是上心的，王爺就饒了這一遭吧？量她們再不敢的?！?

兩個丫頭磕頭如同搗蒜。慕容焉其看不入眼，只橫了蕭舜英一眼，搖了搖頭道：

“婦人之仁！”

說罷，將袖子一甩，也不看那兩個趴在地上的丫頭，蕭然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