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光已經大亮。

屋內的火光熊熊閃耀。

但無論是雪光還是火光，都及不上眼前這張臉的容光奪目。

面具下的這張臉，具有蕭舜英平生僅見的稀世俊美，簡直是上天的杰作。

濃而黑的兩道長眉斜飛入鬢，深而寬的雙眼皮，眼角微微上翹，似乎總帶著幾分俾睨天下的傲氣。眸光猶如靜水深潭，幽深的看不見底，高高的鼻梁宛如良工用美玉雕琢而成。略薄的嘴唇，唇角微微上挑，生氣時也似乎還帶有一分笑意。

這張臉輪廓分明，眉目深俊，如果硬要說有什么缺陷，那就是臉色似乎偏于蒼白了一點，像是迎著雪光的羊脂美玉。不過這張面孔雖然如此令人驚艷，卻絲毫不帶一點脂粉陰柔之氣，只是豐神秀逸，清雅不群，令人看了不由得就生出幾分自慚形穢來。

瓊枝玉樹不足比擬，珠輝玉映無其光明。

世上沒有人能對慕容焉其的風姿視若無睹。

蕭舜英也是人，如此近的距離她比別人看的都更要清楚些。

眼前的男人著實太過于出色，令素來自認為美貌的她也自嘆弗如。

只不過，這張臉的主人似乎絲毫不以自己的容貌為意，也不以自己的風姿造成的影響為傲，反倒帶著一種懶洋洋無所謂的神氣。

當看見蕭舜英一雙明眸似乎神游物外般看著他的時候，慕容焉其的臉上才浮現出了一絲不耐煩的神色，淡淡問道：

“怎么？”

蕭舜英陡然驚覺過來，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臉上頓時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發燒。她一個正屆妙齡的閨閣少女，竟然如此大喇喇地盯著一個男人看，還看得目瞪口呆，意動神搖，實在是太過丟臉了。

她立刻移開目光，看著架子上翻動的烤雞，仿佛被人窺破了心事一般，心如鹿撞。

慕容焉其沒有再理她，徑自撕下了一根雞腿。雖然他也已經餓了一天兩夜，卻依然吃的慢條斯理。

他只是隨隨便便地坐在那里，就著篝火吃著自己打來的沒油沒鹽的山間野味?？墒撬e止之間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氣度，讓人覺得他正坐在最華美的屋子里，享用著這世上最精致的美食，身邊環繞著風姿綽約的侍女名姬。

蕭舜英深深地迷惑了。雖然慕容焉其就在她的眼前，可他卻仿佛隔著重重迷霧，令她捉摸不透。

她知道，慕容焉其說的很對。她并不是他的什么人，而他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這混亂的世道，誰還沒有一點自己的傷心事，有點自己的秘密呢？

他和她不過是這大海中的兩片浮萍，因為風浪才偶然相遇。等這番風浪過后，也不過是終將相忘于江湖罷了，又何必探聽彼此的來路和心事呢？

蕭舜英暗暗地點了點頭，強行壓下了自己心底的那份好奇。

“我要是你，就不會胡思亂想?？禳c吃飽，加緊趕路。”

慕容焉其吃著自己手里的雞腿，漫不經心的說。

蕭舜英睜大了眼睛：

“趕路？去哪里？”

她的目光看向門外。這樣的風雪，為何不就在此處躲避一時呢？

人們往往如此。

因為貪戀著眼前的一絲溫暖，就忘記了即將到來的更大的危險。

慕容焉其心里帶著點輕蔑，淡淡地道：

“昨夜里的那幾個刺客已經將我們的行蹤透露給大周的軍隊，你如果想要成為大周騎兵的箭靶子，不妨留下來?！?

他漠然抬頭看了蕭舜英一眼：

“當然，以你的美色，他們或者會留你一命?！?

言外之意，不用再點明。

蕭舜英只覺得身上微微一顫，連指尖都覺得冰冷。她知道，慕容焉其的話雖然說得難聽，卻全都是事實。

蕭舜英沒法想象，以她現在的處境如果落到大周的兵士手中，她的結局會有多么的凄慘？

她沒有說話，卻加速了吃東西的動作。等她快速地吃完手里的食物，她站起來裹了裹衣襟，問：

“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門外的雪一點也沒有減小的趨勢，茅屋外刺客們留下的尸體已經大半埋在了雪中，殷紅狼藉的雪地重又恢復成了一片圣潔的白色。

“真希望雪能停下來?！笔捤从⒖粗野椎奶炜?，輕輕地說，似乎在自言自語。

“如果你希望我們的蹤跡很快被發現的話?！蹦饺菅善涞亟釉?。

“大雪會盡快掩蓋我們的足跡。”他說著走了出去。

“我們……就這樣……”

蕭舜英很想問：我們的馬呢？

她沒敢問。

慕容焉其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唇角浮起一絲譏誚的笑意：

“前面是玉昆山的山路小道，馬不能行，我早就讓它自己跑了。莫非，你想要我給你再找一頂小轎？”

蕭舜英就算是傻子，也能聽出來慕容焉其話語里的嘲諷。她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或者把剛剛說過的話吞回去。不知為什么，慕容焉其總是能讓她感覺到自己的無知和愚蠢，似乎她只是個說著傻話的無知幼童。

其實，這又怎么能怪她呢？

她無憂無慮地在閨閣深處長到了十七歲，突然被拋進這混亂的旋渦里。還能保持著鎮定，就已經實屬不易。如同剛剛斷奶的小獸，生存的技巧，她還需要時間才能慢慢地學會。

“這個給你?！蹦饺菅善溥f過來一根木棍。

蕭舜英默默地接了過來，想說“謝謝”，卻又覺得實在是多余。

雪野茫茫，幾乎辨不清方向，找不到路徑。

慕容焉其沉默地走在前面，偶爾提醒一句：

“跟緊，掉下去我可不會救你?！?

蕭舜英拄著木棍，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默默地看著慕容焉其的背影。

在這深山雪野中，慕容焉其卻似乎有一種動物般敏銳的直覺，仿佛他一直就生活在這無邊的曠野中。

可是他的舉止風度卻明明昭示了他非同一般的出身。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冷風里突然刮過來一股煙氣。

蕭舜英順著風來的方向回頭，只見遙遠的雪地上空騰起陣陣濃煙。

她不用想也知道，那就是他們昨晚留宿的茅屋。

假如他們沒有離開，此刻大約也會化為灰燼。蕭舜英只覺得身上打了個機靈，她只想走的更快，更遠一點。

一直沉默的慕容焉其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輕輕地把耳朵伏在雪地上，似乎正在聆聽著什么動靜。

突然，他快速地站起身，一把拉住蕭舜英的胳膊：

“快走，是大周的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