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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婚禮

  • 夜芙蓉
  • 卻卻
  • 11934字
  • 2019-02-26 15:23:10

民國二十年 北方小鎮甘藍

天剛蒙蒙亮,裊裊水汽從甘藍河上緩緩升起,流水緩慢,把河邊的水草洗得如翠玉,玉上還泛著油油的光。明暗的光影中,兩岸高高的蘆葦張揚著朝天的戟,又纏繞了層層疊疊的紗,隨著清冷的風舞動。

雞鳴狗吠中,甘藍河邊的甘藍城蘇醒了,太陽漸漸爬上金家大院的護院碉樓,在那烏黑的頂上懶洋洋掛著,把赤的金的絲線撒了滿院,滿院的朦朧霧氣頓時熱鬧起來,一絲絲一縷縷繞上這些炫目的色彩,越過青瓦灰墻往天空散去。

甘藍城寬闊的青石板路上,漫天的楊花舞起,光亮可鑒的路上頓時綴上星星點點的花朵,好似青底的碎花洋布,路旁高高的飛檐張牙舞爪地伸向這方,青灰的墻沉默地站立著,看著蒼生營營碌碌,恍然間,似乎懷著深深的悲憫。一陣風過,拂動屋檐下的鈴鐺,一聲聲悠長散去,如哀傷嘆息。

這沉悶的顏色,正要壓得人幾乎窒息,卻又在絕望處,一家家一戶戶掛起紅紅的燈籠,紅是鮮艷無比的紅,稍有褪色便要拿下來換紙或者涂色,而且即使再窮的人家,燈籠也從不見一分一毫的破損,因為,燈籠如同各家的臉面,家中可以什么都沒有,但是燈籠卻絕不能少。

再怎樣苦的日子,也是要一天天捱下去,來生太渺茫,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才能在這茫然的灰色中,看到一線光明。

太陽爬上甘藍河邊的情人崖,崖下的松樹林中閃著耀眼的光,從甘藍城看去,那方金的碧的一片絢爛,情人崖是片赭的石壁,石壁上寸草不生,連綿不斷地在山頂高高聳立,好似甘藍的巨大屏障,遠遠看去,像一個眼神冰冷的丈夫在守衛著自己嬌嬈的妻子,如有誰敢冒犯,他會立刻把人丟進這滔滔的甘藍河中。

情人崖得名于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不知道多少年前,一個長工和雇主美麗的小女兒雙雙墜入愛河,雇主發現了,把他痛打一頓趕了出來。小女兒被逼出嫁的那天,他爬上這石崖,吼起凄厲的甘藍調,姑娘遠遠聽到了,從花轎跑出來,投入奔騰的甘藍河,他看到姑娘的紅嫁衣隨著流水遠去,大吼一聲,縱身跳下這石崖。

從此,相戀的男女都會爬上這情人崖定下終身,讓那對情人保佑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隨著金家大院中傳來的一陣鞭炮聲,家家戶戶都開了門,人們紛紛搬出鞭炮,在門口的拴馬柱上掛著,女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七嘴八舌交換各自的消息,孩子們是最喜歡熱鬧的,他們在路上奔跑追逐,拿著棍子竹竿玩騎馬打仗游戲。大家都伸長了腦袋往路的盡頭張望,耳朵支楞著捕捉金家大院的動靜,整個甘藍城頓時熱鬧非凡。

金家大院的鞭炮一陣比一陣緊,鞭炮聲中,鑼鼓嗩吶喧騰,把迎新的甘藍喜調一遍遍奏響,甘藍調為甘藍城獨有,甘藍人會說話就會唱,以寬音大嗓門吼唱為主,歌詞就是平時說的話,都是想到什么唱什么,不管男女老少,湊到一塊都喜歡吼上兩嗓子,甘藍調還有固定的幾出戲,都是三國楊家將或者說岳里的英雄故事,即使戲非常少,甘藍人也是百聽不厭,幾乎每個人都會哼上幾出。他們大多不識字,可是唱起甘藍調來字斟句酌,從無荒腔走板。唱得多了,甘藍人說起話來變得粗聲粗氣,連女人都是聲音粗獷,吵起架來更是天翻地覆,到了最后,方圓百里的人罵人粗魯就罵成“甘藍婆娘”。

紅塵滾滾中,兩輛吉普車從省城的方向飛駛而來,前面車上是三個著筆挺軍裝的男子,坐在后座的這個呢子料軍裝顏色稍深,戴著白手套,手指在車窗邊無意識地敲著。他好似滿腹心事,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刀斧削刻般的輪廓顯得愈發凝重,劍眉糾結成一線,目光冰冷。

聽到遠遠傳來的甘藍喜調,前面的人回過頭來,“司令,咱們快到了吧?”

他點點頭,“過了這橋就是甘藍城,書遠,你們一直向前開,先到山包那邊的亂墳坡去。”

那人答應一聲,專心看起窗外的風景,甘藍喜調越來越近,后面這人滿臉悵然,眼中漸漸泛起水光,遙遙望向遠方的情人崖,拳頭悄然握緊。

車剛過完橋,迎親的隊伍迎面而來,前面的嗩吶吹得震天響,那幾個嗩吶手吹得兩個腮幫子鼓鼓的,你停我奏間,把甘藍喜調吹得熱鬧無比。

路很窄,吉普車和龐大的隊伍勢必有一方要讓,管家點頭哈腰地跑上前來,一見車里的人滿臉的肉笑得直抖,“程司令,您這是來喝喜酒的吧,我們老爺正在等您呢,您這是要去哪啊?”

程司令一言不發,慢慢地從車里下來,前面的男子一見,也跟著下來了,皺眉道:“司令,您這是?”

他擺擺手,徑直走到花轎前面,在眾人驚呼聲中,掀起繡著大紅雙喜字的轎簾,里面的人聽到動靜,猛地把蓋頭掀開,那一瞬,他心上似乎被人用重錘敲過,從里到外發散絲絲疼痛。

女子竟是滿面淚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著驚恐,她雙手絞著紅蓋頭,那蔻丹如血,映得手更加蒼白,那身暗綴著富貴牡丹的大紅旗袍長至腳面,緞面繡花鞋上,也是一邊一朵盛放的牡丹。她直直盯著他的眼睛,淚落得更急,把身體往回縮了縮,把繡花鞋藏到旗袍下。

發覺這種距離太讓人驚惶,她低頭避開他的目光,把手中的蓋頭絞得更加用力。這時,有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伸進來,把她的下巴輕輕托起,當她的目光又一次與他絞纏,她耳邊傳來一聲輕笑:“那老家伙果然有眼光,甘藍竟有這等女人!”看著她眼中的水光又盛,他緩緩放下手,大步流星走回去。管家驚出一聲冷汗,匆忙追上他的腳步,賠笑道:“程司令,我們家新娘子還漂亮吧,等下快些到金家來喝酒啊!”

他沒有理會,飛快地走進車里,又瞥了一眼那大紅花轎,冷笑著說:“書遠,事情變得更有趣了!”

當迎親隊伍緩緩走進甘藍城,花轎所到之處,兩邊的鞭炮齊鳴,孩子們把木棍竹竿全扔了,跟著花轎邊跑邊喊:“看新娘子啰,吃喜糖啰!”人們跟著隊伍涌到金家大門,大門外擺著一個火盆,兩個喜婆子早侯在門口,把身著藏青緞面長袍胸前戴著大紅花的新郎往前推去,嬉笑道:“快,挑轎簾,把新娘子扶下來!”

新郎是標準的甘藍人模樣,寬額大臉,眼睛黑黑亮亮,而且身形十分高大壯碩,看上去頗有幾分英武。美中不足,他的神情竟稚氣十足,好似幾歲的孩子。見兩人推他,他不樂意,一甩手,竟把兩個喜婆子掀翻在地,一跺腳,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潑:“我要去玩,我才不要接什么新娘子!”

管家急得又是一頭汗,連忙好言相勸,“少爺,接了新娘子就可以去玩了,今天老爺高興,肯定不會管你的。”

新郎高興得直拍手,沖到花轎前,一腳把轎簾踢開,隨著一聲女子的驚呼,把里面的人一把拉了出來,徑直朝門口拖去,喜娘慌忙攔住,“少爺,新娘子要跨火盆!”

話音未落,她又被推倒在地,只見新郎一腳把火盆踢飛,拖著后面的人橫沖直撞地進了門。新娘被他拖得哀哀呼痛,又不敢斥責他,只得踉踉蹌蹌跟住他的腳步。

穿過一道橫廊就是寬敞的院子,院子里用大缸蓄水養著魚,上面還漂著兩枝粉粉的荷。院子里早就擠滿了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新郎氣勢洶洶地把新娘拖進客廳,把她往坐在正中的老者跟前一摜,滿臉不耐道:“爹,我把新娘接回來了,我去玩去了!”

新娘被推倒在老者面前,坐在地上捂著臉嚶嚶哭泣,老者怒目圓睜,大喝道:“混蛋,你給我站住,等下還要拜堂,你今天哪里都不能去!”

新郎把嘴一癟,竟躺在地上大哭大鬧,“我不要娶媳婦,我不要拜堂……”

大家紛紛轉過臉去掩嘴竊笑,老者一揮手,厲喝道:“來人,給我把這個混帳東西拉起來,先鎖到后院去!”他瞥了眼地上的新娘,嘆道:“把新娘先送到繡樓,拜堂的時候再下來。”

總算平息了這場風波,老者頹然坐到椅子上,旁邊一個白發老者連忙勸道:“繼祖,等家寶成完親你的心事也算了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還是想開些吧!”

金繼祖長嘆一聲,“表叔,這你就錯了,他成完親我還得想著怎么抱上孫子呢,要是到我這里斷了香火,金家的祖宗真要從地下氣得跳出來,家門不幸,怎么我會攤上個傻兒子!”

表叔還想再勸,聽見門口一陣鞭炮響,接客人的長工牛耳以甘藍調拉長了一聲:“程司令到!”

金繼祖連忙起身,急奔到院子里迎接,程司令從橫廊穿過,抬頭看著客廳上的四個黑底金色大字“忠孝仁義”,嘴角不覺拉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正沉思間,金繼祖已經到了面前,笑容滿面道:“程司令大駕光臨,我們金家今天真是蓬蓽生輝,等下還請司令多喝幾杯!”

程司令笑吟吟地把手套交到副官手里,“你等下把我的幾個侍衛官招待好就行了,聽說金家大院在全省都是有名的,我想四處瞧瞧。”

金繼祖呵呵直笑,“哪里哪里,寒舍鄙陋之至,還請程司令不要見笑!我早已為您在正院準備了房間,要不我先帶您去休息……”

程司令打斷他的話,“不用,你今天忙的事情還多,我要劉副官陪我逛逛就行,你要是對我們不放心,找個丫頭來看著也行啊!”

金繼祖賠笑道:“怎么會不放心,我只是怕程司令找不到路,等下誤了開席時間。”

劉副官指著四個角落的護院碉樓,“正午開席是吧,我們記著這個一定能準時回來!”

金繼祖眼睜睜看著兩人往后面的正院走去,口中好像被塞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只得怏怏回到客廳,表叔問道:“這個程司令是何方神圣,以前怎么沒聽說過,值得你花這么多心思?”

金繼祖斜了他一眼,“表叔,您在家閉門玩花已經這么久了,當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這個程行云是剛到任的甘藍駐軍司令,省里剛給我來的通知。這不,我前腳接到通知,他后腳就到了省城,我趕緊給他送信邀他參加我兒子的婚禮,希望能籠絡住他。這些年時局動蕩,金家的生意虧了不少,已經經不起風浪了。”

表叔嘆了口氣:“既然這樣,你就先把生意收回一點再說,我們先保住本,等時局穩定了再去做。”

金繼祖哈哈大笑,“表叔,這你就錯了,我看時局至少十年都沒辦法穩定下來。現在各地軍閥都在積蓄力量,日本人又在東北虎視眈眈,只怕這戰是打不完了。我得趁打仗前好好做一陣子,等風聲不對再趕緊收山,我們金家大院要維持也不容易,可不能在家里等著坐吃山空。”

正說著話,管家跑得滿頭汗過來,“老爺,吉時已到,新郎新娘要拜堂了!”

喜婆子飛快地跑上繡樓,踩著木樓梯咚咚直響,一會就把新娘扶了下來。兩個護院飛奔到后面,正要去拉新郎,新郎往地上一躺,嘟囔著不肯走,一個護院急中生智,嬉笑道:“少爺,你不是喜歡吃奶嗎,娶了媳婦就每天都有奶吃了,還不快跟我們去!”

新郎連忙站起來,眉開眼笑道:“真的,快走快走,我要吃奶!”

成功地把他拐到客廳,兩個護院擠眉弄眼地走了。紅紙裝裱的瓶鏡之旁,金繼祖正襟危坐,喜滋滋地看著面前的新人。管家湊到新郎面前,“少爺,快拜堂吧,拜了堂她就是你媳婦了。”

在司儀的高唱聲中,新郎和新娘規規矩矩拜了堂,大家開始鼓掌起哄,要新郎當眾揭蓋頭,新郎最愛熱鬧,見大家圍著自己笑,頓時高興得手舞足蹈,笑哈哈地把新娘的蓋頭一掀,連她的臉都沒看清楚,抱著她大叫,“我要吃奶,我要吃奶……”邊把嘴巴朝她胸口親去。

新娘大驚失色,拼命撐著他的下巴,新郎急了,抓起她的領口一撕,眾人的驚呼聲中,新娘子白花花的胸口露了一大片,她又羞又怒,頓時又是滿臉水汪汪的,金繼祖拍案而起,“把這個混賬東西給我關到洞房去,沒我的吩咐不準放出來!”

他轉頭盯著新娘子的胸前,那白色如針,扎得他眼睛生疼,他嘆了口氣,“把新娘子給我送到繡樓休息,天黑再送進洞房!”

聞言,新娘臉色慘白,軟軟地坐到地上,墨般的眸子中全是絕望。

大家原本的興致頓時沒了,看著新娘子捂著胸口滿臉惶恐的樣子,紛紛低聲嘆息,多漂亮的姑娘,這輩子就這樣毀了,進了金家這個大院只怕永不見天日了。

有人偷偷說起金家逼娶的經過,這個姑娘叫葉芙蓉,是她父親做生意的時候從江南帶回一個美麗女子所生,其父母前兩年先后過逝,父親正妻積壓多年的怨忿終于找到發泄對象,她父母親尸骨未寒,她的臉就拉了下來,把她趕到丫頭房里,每天都分配做不完的事情給她還不算,對她動輒打罵,吃的穿的更是比丫頭還不如。后來她不知怎么被金家老爺看中,金家提親時,那大娘竟不顧他兒子是個傻子,以一百個大洋把她賣到金家,芙蓉知道了,幾次逃跑都被捉了回去,那大娘竟威脅道,如果不嫁就賣進窯子,讓她從此千人枕萬人騎,這個女子才乖乖答應下來。

聽了女子的遭遇,大家紛紛扼腕嘆息,吃起酒也沒多大意思了,這哪里是喜酒,明擺著就是人家姑娘的斷魂酒,甘藍人性子直,喝著喝著就有人吼開了:

姑娘哎十八呀一朵花,心上的哥哥找不到,嫁到別人家。

姑娘哎十八呀一朵花,沒有爹娘來照顧,兩眼淚花花。

程行云和劉副官沿著圍墻慢慢向后面走去,圍墻很高,呈冷冷的青灰色,好似永遠沒有盡頭般延伸向天邊,和這邊的房屋形成一個狹窄逼仄的甬道,一抬頭,只見一片細長的灰白天空。甬道的路面由切割整齊的青石鋪成,兩人沉默地走在上面,鞋掌的釘子在路面敲出沉悶的聲音,咚咚地引出聲聲回響,好似甘藍鑼鼓,在緩慢的節奏總敲出悲切來。

正走得無趣,一扇朱漆大門出現,門口高懸著兩個大紅燈籠。走進門,照壁上雕刻著巨幅的龍鳳呈祥,照壁后面是一個大院子,里面擺放著許多紫檀花幾,花幾上的翠綠蘭草開得正好,兩人繞了一圈出來,沿著甬道往前走,前面還有一個大院,也是大紅的燈籠,一個大紅的雙喜貼在門上,兩人推門進去,幾個丫頭正忙得不可開交,旁邊一個中年婦人拿著雞毛撣子叉著腰在指揮,見兩人進來,大家都愣住了,婦人賠笑道:“兩位長官,我們這里是新房,不便參觀,兩位要看我引你們去后面花園瞧瞧……”

劉副官把眼一瞪,“我們想去哪就去哪,連金繼祖都不敢攔,你羅嗦什么!”

婦人悻悻閉嘴,抽出雞毛撣子指著那幾個丫頭,“都愣著干嘛,一會不教訓就給我登鼻子上臉了是不是,都給我做事去!”

聽說是新房,程行云來了興致,在院中看了一遍紫檀花幾上開得鮮艷的玫瑰和月季,繞到正中的一間貼滿聰明伶俐窗花的房間,聰明伶俐是甘藍特有的風俗貼畫,是一個果盤上堆著蔥、菱、荔和藕,象征著早生貴子,聰慧可愛。程行云和劉副官提起這個意思,劉副官大笑,“金繼祖還指望著他家的傻兒子生個聰明娃娃出來呢,真是用心良苦!”

聞言,程行云但笑不語,撕了一張下來在手中揉成一團。走進房間,房間正對門處貼著蟾宮折桂的巨幅圖畫,是一個身著肚兜的小兒在攀折桂樹枝,小兒的眼睛又大又圓,很是可愛,劉副官笑了笑,走到一張紅木粉彩瓷面的八仙桌前,往那同樣質地的靠背椅上一坐,抓起桌上的棗子就往嘴里扔,“司令,那金繼祖想孫子想瘋了,到處都是這玩意!”

程行云走到雕花大床前,擺弄著帳頂垂下的紅色瓔珞。床是紅木制成,兩角鏤空,用玻璃填滿,玻璃漆成白底,上面都畫著纏頭交頸的鴛鴦,而床邊是交錯的藤蔓枝條紋路,嵌著顆顆寶石,象征著果實累累。他坐到床邊,撫弄著大紅的絲緞被面,那涼意幾乎讓他不忍釋手。

這時,從前面傳來陣陣甘藍調,兩人走出房間,凝神細聽下,劉副官嘆息道:“聽說金繼祖的兒子傻得厲害,那姑娘真是可惜了。”

程行云冷笑一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她的命就是這樣,這是誰都沒辦法的。”

劉副官點點頭,眉頭一挑,戲謔道:“剛才你有沒有瞧著那姑娘,到底漂不漂亮?”

程行云心里出現一張帶淚的臉,一股煩悶從心底油然而生,“漂亮有什么用,還不是別人的媳婦,難道你還想打什么主意不成?”

劉副官嘿嘿直笑,“這倒沒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過過眼癮也行嘛!”

兩人嬉笑著走出門,繼續沿著甬道向后走,劉副官嘖嘖稱嘆,“這金家也真有錢,把家修得這么大,他住得過來么!”

程行云指著旁邊,“那邊是偏院,是他的女人住的,長工們都住在后院,有這四個護堡碉樓在,這大院是插翅也難飛進來,也更加難出去,甘藍城說的金家大院不見天日就是這個意思。”

劉副官點點頭,剛想走進一個偏院,發現門被鎖住了,從里面傳來一陣女人凄厲的叫喊,“我的兒啊……”

這時,一只烏鴉嘎嘎叫著從圍墻掠過,劉副官心中一涼,腳步頓時躊躇起來,程行云臉上早已烏云密布,他凝神聽著那叫喊,眼中血色頓現,好似要噴出火來。

劉副官見他神色不對,試探著出言,“司令……快正午了,我們先回去吃飯吧!”

程行云瞥了一眼那院子,扭頭便走,劉副官連忙跟上,“司令,你說的就是她?”

程行云冷哼一聲,“金繼祖,我一定要把你欠我的討回來!”

入夜,客人們瞧著新郎的樣子,根本沒有鬧洞房的興致,一個個早早告辭。金繼祖喝得滿面通紅,不時發出一兩聲大笑。

當著程行云的面,他親自吩咐丫頭把侍衛官安排好,滿臉堆笑湊到他面前,“程司令,我已經為您安排好了,您隨我來瞧瞧,看滿不滿意。”

程行云一聲不吭跟他來到第一個主院,金繼祖頗為自得地指著挨著磚砌花墻的房間道:“程司令,這間后面有個小花園,你推開窗就可以看到,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程行云皺起眉頭,不慌不忙走到客廳那琺瑯面八角桌前站定,看著墻上的歲寒三友圖,金繼祖心里敲起了鼓,賠笑道:“程司令,您要是不滿意,我們金家這么多房子隨便你挑……”

劉副官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遠遠站在花墻前看著他們。

程行云突然轉身,“你說隨便我挑是不是?”

金繼祖不知正在想什么心事,被他嚇了一跳,慌忙道:“正是,正是,最重要的是讓程司令滿意……”

程行云打斷他的話,“我要那間新房!”

此言一出,劉副官和金繼祖都嚇了一跳,劉副官納悶地盯緊他,想從他緊鎖的眉頭探出什么究竟。金繼祖驚出一身冷汗,仍不敢讓臉色有變,笑道:“程司令既然喜歡,我斷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我馬上叫人另外布置一間給小兒和媳婦住,程司令要是住得舒服,那間以后就當是您的別院了。”

程行云擺擺手,冷冷盯著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你把你兒子另外安排就好!”

劉副官總算明白他的意思,悚然一驚,疾走兩步到他的身邊,程行云眼角都不瞟他一下,繼續盯著面前有些發抖的金繼祖,“金老板,你還是不明白嗎?”

金繼祖好似斗敗的公雞,連脖子都縮回去了,只聽他垂頭喪氣地回答,“明白,程司令,我馬上就去安排,您先去新房休息吧!”

葉芙蓉回到繡樓,兩個喜婆嘆著氣拿了套寬袍大袖的衣裙來換,衣是瓷青薄綢,盤扣上綴著金線,裙也是同質同色,在這種天氣穿最是涼快。她剛想叫她們拿自己的衣服,話到口邊才突然想起來,大娘竟沒跟她準備一件替換的衣服。

她緩緩放下手,拿起那衣裙,把薄薄軟軟的綢在手中摩挲著,手捂在胸口已經舉得麻木,好似早已痛得麻木的心一般,久遠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漸漸浮現,父母過世才只兩三年功夫,她就感覺已過完了半世,再往前一步,就是黃泉。

她甚至渴望那忘川的水,喝下后能忘記一切,懵懂地再世為人。這個世間的人情冷暖,其實不過就是冷,自從父母死后,以前的親戚朋友除了討債的再也沒人登門,自己不是沒有求助過,可是眾人紛紛退避三舍,眼見著自己被打罵虐待,甚至被賣進金家,竟然從來沒有人出言勸阻或者相助,都怕攬了這事后引火上身。

她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大娘派人抓回來,當大娘正在計劃把她賣出去時,金家的一百大洋送到她手里。大娘先是笑臉相勸,見勸不動,她的臉立刻變得猙獰。

她說的那句話現在還在耳邊,“給你兩條路,一是嫁到金家做媳婦,從此衣食無憂,一是到平山的窯子里,你自己選擇!”

平山的窯子!她一想起這個名字就不禁瑟瑟發抖,誰都知道平山的窯子是個有進沒出的地方,因為生意好,老鴇每天催逼著窯姐們不停接客,就是生病了下面爛了也不讓歇著。逛窯子的爺們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大多是積攢了錢來嫖的苦力,每次不把人干到死去活來絕不肯放過。

前面都是地獄,沒有不同,她只好認命地點了頭,即使知道金家的兒子是個傻子。

衣食無憂,總比在那種地方為了一日三餐被人干死強。

坐在高高的繡樓上,樓下人們高聲喊著酒令,還有人唱起甘藍調,當那歌聲傳到她耳中,她的手不覺一松,怔怔落下淚來。

喜婆連忙把衣裙撿起,賠笑道:“姑娘,你就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吧,這衣服破成這樣,穿出去實在不體面,你今天是新娘子呀!”

她擦去淚水,苦笑著站起來。是的,她今天是新娘子,可能也是最可笑的新娘子,家里沒有人送親,沒有任何陪嫁,連身上這件嫁衣也是自己早些年母親在世的時候縫的,現在這件嫁衣也被撕破了,自己連這唯一的東西都失去了。她下意識去摸摸發髻上的銀釵,那朵芙蓉在手下有種溫暖的觸感,她突然想起,那是母親的遺物,她藏在墻縫里才躲過大娘的搜查,她的過去,就只有這個作念相了。

換好衣服,青的綢和緞面紅鞋搭配起來有種詭異的感覺,她看著鞋面的金絲線繡的大紅芙蓉,大家都以為這個是牡丹,其實這花朵怎么會有牡丹那種富貴氣,芙蓉只是高高的樹和高高的花,總是要經受多些風雨。

餓了一天,傍晚時分在喜婆規勸下胡亂吃了點東西,看著太陽漸漸西沉,她的恐懼漸漸逼到胸口,幾乎要把胸膛生生戳出個血淋淋的洞來。客人告辭的聲音傳到她耳中,那歡笑聲如在天外,與她隔著茫茫一個塵世。當最后一個客人告辭,大門吱呀一聲被關上,又重重落了門閂,她才發覺,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自己的手心掐出幾個深深的血痕。

看著對面碉樓上的紅色燈火,她遲疑著站起來倚著繡樓的欄桿,問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了嗎?

可是,人生,從來身不由己。

當金繼祖親自來接她下去的時候,她腳步踉蹌,幾乎跌在樓梯上,金繼祖回頭瞧了她一眼,看著她眼中的淚光,眼前又出現白天她胸前的那片刺眼的白,躊躇著,他伸出手托在她腰上,手下柔軟的線條灼得他心里一陣抽痛,他輕輕把她扶起來,提著燈籠把她送到一個大門口,匆忙叮囑一聲,“今晚好好招待程司令!”便轉身離去。

她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糊涂了,一進門,一個穿軍裝的高大男子恭恭敬敬把她引到燈火通明的新房,開了門把她讓了進去,邊說:“你先坐著等等!”

屋子里沒有開燈,兩支巨大的紅燭正緩緩流淚,把燭底的鎏金銅座鋪得滿盤的紅,把整個房間照得連暗黑的影都無從藏躲。記得喜婆說過要坐到床上等新郎,今天一團混亂,她竟不知道要怎么面對接下來的漫長夜晚。輕輕嘆了口氣,她走到那粉彩瓷面的八仙桌邊,靠著椅背坐了下來,才覺得自己疲憊到了極點,她閉上眼睛,該來的總會來,命運要這么安排,躲是躲不過去,既然自己嫁的是個傻子,以后好好對他,應該他也不會壞到哪里去。

知道了人心的險惡,傻子反倒能讓人安心,至少,他不會存心陷害他人。

正在胡思亂想,門突然推開了,一人慢條斯里走進來.看著面前驚恐的眼睛,他嘴角有一抹笑意,“這么快就不認識我了么?”

她霍地站起來,“你到底是誰,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大笑著,輕佻地把她的下巴托起,“難道你真想等那個傻子來跟你圓房,還是……你喜歡他吃你的奶……”

今天聽到婚禮上的事情,他才發現自己好久沒開心笑過了,想起那楚楚可憐的新娘,他心里那煩悶之氣越來越盛,到了最后,他終于做了個重要的決定,今天晚上,要了她。

隨著她的一聲驚呼,他一手繞到她腦后,把那芙蓉釵拔了下來,她的一頭烏發如瀑垂下,有幾縷散在胸前,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圓睜著,眼底一片惶然,如失怙的幼獸般,使本來就瘦削的小臉顯得更加凄涼。

程行云只覺得自己的胸膛越來越窒悶,那股莫名的煩躁幾乎堵得他透不過氣來,他甚至想就此停手,放過這個可憐的女人,一時間,他的腦中轉過無數個念頭,心上多年的重擔一點點卸落,當他幾乎放棄的那瞬,她連連退后,踢到床榻直往床上跌去。

他猛然驚醒,撈起她的身體,伸手把盤扣一個個解開。他溫熱的呼吸噴到她臉上,她一陣暈眩,終于明白了金繼祖的好好招待是什么意思,原來,衣食無憂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來。她緊緊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又潤濕了柔軟的枕頭。

她的淚水好似重重敲擊在他心上,他嘆息著,“不要哭,我怎么老是見你在哭,笨女人,算了,我不強迫你,你來跟我說說話吧!”

她驚呼一聲,被他一把拉起,紅抹胸全部敞到外面。他只覺得眼前紅的白的什么東西一晃,一眨眼,她已經把衣服裹緊,緊張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微微一笑,“看來我剛才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我們還是繼續好了。”他剛想把她的上衣褪去,她終于從紛亂中醒悟過來,尖叫一聲,奪路而逃,他有些惱怒,一伸手就攔住她的去路,在她的軟綿綿的拳頭下把她打橫抱起,扔到床上。她縮成一團,淚流滿面地盯著他的眼睛,抱著身體抖個不停,他溫柔地微笑著,把她捂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只覺得自己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屠夫的面前早已非活物,只能絕望地閉上眼,任由他把自己身上的最后一點布料除去。看著那刺眼的白,他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涌到頭頂,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振奮不已,撲到她身上,留下一個個滾燙的吻,他的手全是厚厚的繭,走過她身體時磨得她隱隱作疼。

她的腰肢極纖細柔軟,他一手摟住,輕輕摩挲著她平坦的腹,“你還是穿旗袍好看。”等她稍微松懈,他的手探向她下面,她渾身一震,猛地睜開眼睛,夾緊了雙腿,淚又涌了出來。他笑了笑,起身從口袋中掏出一塊白色手帕,墊到她的身下,她注視著他的動作,又開始掙扎起來,他的耐心似乎已被磨光了,飛快地掰開她的雙腿,狠狠進入她的身體。

灰蒙蒙的光線剛把前院填滿,金繼祖就已和程行云坐到了擺著瓶鏡的方桌旁,一人捧著杯茶各懷心事喝著,劉副官不知該說什么,默默坐在一旁,目光不停地在兩人臉上搜尋。

程行云忽然微笑,“金老板,瞧我這記性,我還有事要說呢!”他從衣兜里拿出一條白色帕子,看到那上面一團暗紅,劉副官和金繼祖目瞪口呆,程行云把帕子扔到金繼祖身上,“金老板,昨晚我試過了,你媳婦還真是個黃花閨女,你以后可以放心了!”

那白色從金繼祖的黑色壓花絲緞長袍滑落,一直落到那攤開的前擺,金繼祖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抖索著把那帕子緊緊抓到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擠出一笑容,“那就謝謝程司令了,以后還請程司令多多關照!”

他一抬頭,眼中一片死灰,“來人,叫少奶奶出來奉茶!”

高高的芙蓉樹下,粉的花朵朝天綻放,在大大的樹葉間如華蓋般眩目迷人,葉芙蓉定定站立,微笑著瞇縫了眼睛迎向從樹間透下的光線,光線有著金絲般的質地,纏繞在她纖秾合度的紅色緞面旗袍上,使她整個人流光溢彩,似有萬種風情。

突然間,狂風乍起,天地頓時黯淡,飛砂走石間,一人撲向她,大呼著,“我要吃奶!”她悚然一驚,從床上猛地坐起來,榻邊跪著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頭低低的,幾乎磕到床榻上,“少奶奶,老爺吩咐小的叫您去敬茶!”

抹了一把冷汗,她才發覺自己全身酸痛,丫頭又說:“少奶奶,我叫小藍,是老爺派來伺候您的,您有什么吩咐盡管說。”

她正呆楞著,小藍抬頭看了看她,把長辮子一甩,起身絞了毛巾遞過來,她總算回過神來,“小藍,你先去外面等我,我馬上就好!”

小藍高高興興應了聲,轉身走到門外。她掙扎著起來,走到支著洋鐵臉盆的紅木雕花架子邊,就著溫熱的水把全身細細擦了遍,穿好抹胸和褲衩,她發現床邊放著一個銅制鎏金衣箱,箱體上一圈龍形浮雕,龍珠并非普遍的怒目圓睜,有著三分喜氣,使整個造型變得婉轉柔和。她輕輕打開衣箱,金家果然待她不錯,里面的衣服都是新制,緞的綢的絲絨的都有,她隨手翻了翻,竟從里面翻出一件荷色暗花和一件素底藍花的薄綢旗袍,不禁心頭一動,母親從江南而來,最愛這搖曳生姿的旗袍,平日里也為她做了許多,誰知大娘對這妖嬈的姿態恨到極點,母親一死,把所有的旗袍都剪個粉碎,只剩下一件紅嫁衣,因為怕嫁她時還得貼件嫁衣。

她躊躇一會,把那件荷色的拿出來,衣服燙得很平整,那軟軟的質地握在手中有些惆悵的感覺,她飛快地換上,把頭發在腦后梳了個髻,才娉娉婷婷走出來。

小藍眼前一亮,“少奶奶,您可真漂亮,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好看的人呢!”

她苦笑連連,跟著小藍走到前面的正廳,金繼祖和程行云靠著張花梨木方桌正在喝茶,桌子上仍是貼滿紅色的花瓶和鏡子,劉副官坐到旁邊的客座上,也在端著杯子撥動茶葉。

看著她從院子走來,大家手中的杯都停在半空,管家大聲道:“新媳婦給公公敬茶!”

當她的目光和程行云的遇上,她猛然想起昨晚的經歷,心跳得完全沒了章法。小藍端了盤子,上面有兩個茶杯,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金繼祖喝道:“還愣著干嘛,先給程司令敬茶!”

她渾身一震,朝他盈盈跪倒,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把茶杯高高舉過頭頂,“司令請喝茶!”

看著她遠遠走來,那不堪盈手一握的腰肢在窄小的旗袍中更顯楚楚動人,程行云心中翻騰如浪,及至她到了近前,他瞥見她臉頰的一絲羞色,渾身竟不由得又燒灼起來。她的蔻丹仍紅得如血,把纖細的手指更襯得青蔥如玉,手腕皓如霜雪,她全身除了頭上的芙蓉釵,竟連一件首飾都沒有,因了素面朝天,她的臉更顯蒼白,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的陰影里撲閃著,低眉順眼地等待他的回應。

能低頭的女子,才更顯得溫柔,更讓人憐惜。

直到她舉得手開始微微顫抖時,他才接過茶,從軍裝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放進托盤,她收起托盤,看見里面的紅包,鼻子一酸,一顆淚迅速掉在上面,把那紅色潤開一團。聽到金繼祖的一聲咳嗽,她猛地醒悟過來,低聲道:“謝司令!”

當她把托盤高舉到金繼祖面前,金繼祖倒沒耽擱,取了茶放了個紅包進去,說了聲,“等下跟管家去偏院見你婆婆和姨娘!”

她連忙謝過,把托盤交到小藍手中,站在一旁靜靜垂手立著,金繼祖瞥了她一眼,“以后好好照看家寶,我們金家不會虧待你!”

她低頭應了聲,劉副官一直盯著面前的女子,見她的臉色愈加慘白,真如剛制成的白紙般,有著觸目驚心的凄然。他心有不忍,瞥見程行云嘴角的殘酷笑容,不禁打了個寒噤,小聲道:“程司令,我們該去駐軍總部辦交接了!”

程行云應了一聲,大步走到她的面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轉頭對金繼祖道:“你好生照看這個女人,我以后有空再過來瞧瞧!”

金繼祖連連稱是,忙起身送客,當他們的身影在大門口消失,金繼祖冷冷喝了聲,“關門,落閂!”

看門的長工連忙把門關上,金繼祖袖子一拂,把茶杯、花瓶和鏡子全部掃到地上,口中不停咒罵著,“王八羔子,真是欺人太甚……”

他劈頭把幾乎揉進掌心的白色帕子砸到她頭上,那紅色如刺入她心里的一把錐子,疼得她落下淚來,他一巴掌打去,“賤貨,你還有臉哭!”她被打得連退兩步,軟倒在地,靠著椅子腳掩面哭泣。他怒火沖天,一腳朝她踹去,“你給我起來敬茶去,你以為有了他撐腰就了不起了嗎,我可告訴你,你嫁到金家就是我們金家的人,我要你生才能生,要你死你就沒有活路!”

她被踢得連聲哀叫,蜷著身子又生生受了他幾腳,管家見勢不對,連忙打圓場,“老爺,新媳婦該去敬茶了,姨娘她們都等急了!”

他悻悻收了腳,把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推到早呆在一旁的小藍面前,“管家,小藍,你們先把她帶到偏院敬茶,以后給我看緊點,不準她踏出那個院子半步!”

當他們三人急匆匆往后面走,金繼祖加了一句,“把家寶也給我鎖到院子里,讓他早點給我弄個孫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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