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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言猶在(三)

  • 梅間明月
  • 荒漠妖姬
  • 5463字
  • 2019-03-15 09:51:07

梅月嬋把裝著金釵和信的包袱放在桌子上,輕輕打開。幾年間疲于活命再沒有觸碰過這些東西。自從她在書房找到它們,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守著它們就像守著一個人,空空的守著一處遙遠的光亮。

命運如此殘酷,本該在命運中惺惺相惜相親相愛的人,卻偏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她握著金釵的手指是寂寞的,和手中的金釵一樣冰涼,繁盛于阡陌的桃花、黃河旁邊紛揚的雪,帶著穿透歲月的寒涼,在眼前一幕幕閃現――

自己在黃河邊大雪中,愛恨交加發誓等他一輩子,找到那封信時的百感交集,阿黃舍命的追隨,薛鳳儀差一點命喪河中,梅君不堪屈辱投河自盡、悲慟自殺,墜兒送人時的啼哭聲,討回孩子受人羞辱,陸府搖曳的紅燭,迎春花搖曳的邂逅……?

一路行來的執念,如今回顧之時,竟像一場風過,到頭來只剩下空空蕩蕩一身疲憊。

他曾經是她努力奔赴的遙遠的光,遙遠到她逐漸忘記他的存在,不再心存幻想和奢求。

昨天,曉娟特意給梅月嬋送來了一盒鳳梨酥。命運安排她們主仆一場,居然只是一出戲的序幕,不得不感嘆造化弄人。陸晨在相遇之初,向曉娟坦言過自己逃婚之事,萬里之遙再加上時間的隔閡,縱使那個女人沒有離開陸家,并不妨礙她們的二人世界,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符號,一個幾乎不存在的身影。這樣的事情和婚姻模式大有人在,并不稀奇。但誰能料想到,有朝一日這個已經被大家遺忘的女人,竟然會傳奇一般出現在她們面前。

曉娟家在鄉下雖然不是名門望族,百畝桔園和桑林不只給家族提供了溫飽,曉娟也因此有機會離開目不識丁的鄉親,到城里讀書上學。

曉娟親自打開盒子遞在梅月嬋面前,梅月嬋拿了一塊在手上,卻只是一直拿著,并沒有吃。

兩個女人心照不宣的談起從前的事情。梅月嬋向她說起家中發生的一些變故,也向她介紹家中還有大哥和二哥兩家人,對于路途上的艱難只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沒有提及阿黃,沒有提及陸晨,至于風陵渡,也注定將是那兩個青澀少年她們永遠的秘密。

在此之前,曉娟已經從薛鳳儀口中知道了諸多過往,但相同的故事從梅月嬋口中說出卻是另一番意義。

“等以后世道太平些,有空了,你可以回家去看看,真的是鐘靈地秀山清水美。”兩個女人相望而笑,眼神中明亮的光,泛著一種神圣的光輝:“如果是冬天,能看到白茫茫的大雪,和這里是截然不同的風景。很多人以為黃河的水是黃色的,其實,春天退潮前的水碧綠幽深,清澈如玉。”

“聽你這一說,我真的都想去看看了。”

頓了一下,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再說點什么,又怕長段的空白,引起對方的不適或誤會。不約而同開口打算尋些話題,打破那瞬間沉默引來的不適,面對對方以同樣的方式照顧自己的情緒,兩人互相理解的報之以笑。

“照顧好自己,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等這老二出生就更辛苦了。”

曉娟含笑點了點頭:“姐姐也保重自己。”

姐姐這個稱呼岀口,兩個人相互凝視了一眼。空氣中仿佛可以嗅到某種異樣的氣息。

“他到廣州那年,我當時在學習騎洋車,躲閃不及,一下就把他撞飛了。”說到這兒,曉娟似乎沉浸在當時幸福的回憶里,情不自禁笑出聲來。梅月嬋只是靜靜的聽著,并不插話。下面說什么她也不記得了,直到曉娟走的時候,她才發覺,手中的鳳梨酥不知何時被她掰開,她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曉娟走到門口時,又說了一句:“娘說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女人,為陸家受了很多苦,不能虧待了你。”

她們相互沉默的注視著,她想從梅月嬋的臉上看到類似于如愿以償的感動,欣喜或者謙卑,但是她失敗了,梅月嬋那種淡然的神情像謎一樣讓人猜不透,哪怕直到她只剩下了背影,也沒有絲毫改變。

梅月嬋沉默地望著曉娟的背影,面色落寞冷清,連同那個背影后面整個虛無的世界。

薛鳳儀也曾小心翼翼的問過梅月嬋,閨女,為了陸家你受了那么多委屈,終于熬到頭了,你和晨兒該是苦盡甘來破鏡重圓的時候了。你心里咋想的,別窩在心里,跟娘說說,娘一定給你做主。你別記恨晨兒,當初如果不是家里逼婚,他也不至于萬不得已出此下策,都怪娘啊,對不住你們兩個……

可她能給予任何人類似說法的回答,只有沉默不言。

她也曾幻想過苦盡甘來破鏡重圓,但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她只要打開心接受,這個結局就會如期而至如愿以償。但也正是在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徹底關閉,大家都以為完美無缺的這個結局并不是她心中“苦盡甘來破鏡重圓”的樣子。或許這么多年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什么補償,只是想要生命穿過宿命的夾縫繼續舒展,或者她想要的是他當初的全部而不是一部分,而現在的他,已經不似當初更沒有了全部可以給她。

梅月嬋收起思緒,把信和金釵重新放進包袱里,輕聲道:“梅君,我們去買點布料。”

梅君詫異地望著她。那封信和金釵是她最為珍視的東西,她久久凝視沉默不語,卻突然要去買布料。梅君想不通這兩件事中間有什么牽連,但她習慣了對梅月嬋言聽計從,不多過問。

2

薄薄的暮光再次覆蓋海棠花的時候,陸晨走進梅月嬋居住的屋子。梅君放下手中正做的衣服,腳步輕輕的出了屋,關上門。

兩個人側對著坐下,互相陷入了沉默。這里的寸草寸木都是面前這個人攢錢買下的,她不過是在這里暫時借住。雖然他們有堂堂正正的夫妻名分,但這里的一切不屬于她,而是屬于他和一個叫曉娟的女人。梅月嬋只不過是個客人。即使他說過這里的一切有你的,但仍然無法改變梅月嬋心底的那種固執的芥蒂。

“家豪,快回來了吧。”

“也就這幾天了。”

“那就好。對不起,給你添這么多麻煩。”

他終于像是忍不住,開口問:“有什么需要,一定告訴我。”

梅月嬋點了點頭,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應了一聲:“好。”

陸晨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猶疑著緩緩移開,似乎不甘心自己看不透她沉默表面下的內心。這樣的生疏意味著什么,他們兩個人最懂。她在回避,逃避,她不愿面對眼前的一切。必須讓她開口,不能這么藏著自已。

“這么多年,沒想到,終究是你跋山涉水,將我的親生父母,健健康康的送到我的面前。看到你把他們照顧的這么好,我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無論做什么,都無法償還這份情和義。”

“不用還。”她緊閉的唇邊,微微勾起的孤度有著冷清與疏離,也透著釋然、理解,低低的聲音平穩淡然,沒有一絲波瀾。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什么不能跟我說呢????”他的聲音很輕,因為克制和壓抑而帶著嘶啞。

妻子?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相貌較之在風陵渡口,并沒有太大改變,只不過退去青澀轉而成熟,但除此以外還有許多的東西,正是那些除了相貌以外的東西才能足夠讓她在乎,但偏偏全都讓她感到陌生。妻子這個詞語如今與陸家老宅中一處開花的樹亦或落滿灰塵的瓷器別無二致。

梅月嬋垂著臉,把自己的身體僵硬地挺了挺,終于開口:“每個丈夫都會為他的妻子掀開蓋頭,可是你認識我嗎?”她揚起低垂的睫毛,目光帶著些許的幽怨直直望著他。

陸晨的胸口一陣悸動,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目光中自己的樣子,他相信,此時此刻她的心是打開的。他靜靜地注視著她,傾聽她心里流淌的聲音:“新婚之夜扔下我時,有沒有想過這樣會毀了我?一個沒有丈夫的妻子,像怪物一樣在別人的眼睛里抬不起頭來,你想過嗎?”她的聲音不高,更沒有歇斯底里。

“妻子?”一抺凄涼地慘笑在她眉尖眼底現出淡淡的哀婉。像是心頭的傷疤,這次被撕裂,忍不住沉痛地質問道:“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在哪?被人唾棄欺負的時候你在哪?那個家風雨飄搖的時候,你在哪?我帶著你的生身父母,萬里迢迢從北方流落南國,一路上生命垂危末路窮途的時候,你又在哪兒?”

話到此處,她一直平穩的聲調,出現了些微地顫抖,眸中瞬間盈起霧氣,閃著遙遠而哀怨的光,壓抑不住的淚水,終于開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轉,她仍然倔強的忍著不讓它掉落下來:“你再次披紅掛彩做新郎的時候,何曾想起過,那個被你扔在洞房里的妻子?”往事如哽在喉,酸痛難言。她聲音顫抖著,終于情難自抑。眸中的光悠忽一閃,像破碎的露珠從眼眶里飛快地流淌下來。那些山一樣壓在肩頭的悲壯、艱辛,終于像洪水一樣,潰堤而出汪洋成海。

接過陸晨手足無措從她床頭尋來的手帕兒,擦去臉上的淚水,梅月嬋吸了吸鼻子,嘆了口氣,緊繃的身子也隨之軟了下來。沉默片刻后,她的聲音和情緒漸漸平緩下來:“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還怪你干什么?可能壓在心里的東西太重了,連個說的人都沒有。一路上為了找你,終于找到了,統統都發泄到你身上了。”???

陸晨眼圈潮紅,聲音低沉:“我會聽的,你想說的都告訴我。”???

梅月嬋默默搖了搖頭,她已別無選擇,從何處突圍都是末路。???

“我想過一千種相遇的方式,甚至也以為我們永遠不會相遇。唯獨沒有想到是現在這樣。你走了以后,出門在外一定也受了不少苦吧?”???

“一言難盡。”陸晨慘然一笑。當年他和同學離開天津后,路上遇到抓兵的軍閥,逃跑的過程中同學不幸身亡,他受了傷所幸撿了一條命。落魄的時候偶遇曉娟,黃埔軍校當年成立,軍人的形象一下深入人心,他報名參軍,因為上過大學,很快晉升成為一名軍官。

“我沒有變,我還是我。我當初逃婚,只是為了逃避已知的命運,想給自己尋找另一條出路,并不是針對你。”陸晨痛苦地搖了搖頭,把臉埋在自己的掌心,沉痛的補充道:“換任何人我都不會如此痛心,偏偏是你。”??

梅月嬋遺憾地搖了搖頭。“你不是當年,我也不是當年了。這么多年過去,遇或不遇,我們都已經不是洞房花燭夜那個自己了。我輾轉萬里找你,不是為了讓你償還什么。找你,是因為你是我丈夫,是讓我堅強的那束光亮。”

梅月嬋頓了一下,目光從他沉痛哀傷的臉上掠過,幽幽地嘆道:“有時候覺得生命太難,真的想死,但是我還沒有找到你,死了真的不甘心。我不相信你就這樣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不見,就這樣毫無緣由的扔下我。”梅月嬋頓了下,長舒了口氣,才緩緩道:“看到你幸福,我其實是很欣慰的,如果你過得不好,我心里也會難受。我不怪你,你不欠我什么。誰都沒有錯,你走了以后,我有選擇的余地,甚至也曾負氣離開過陸家。因為我想要一個答案,因為那首詩讓我對一個陌生的人心生向往,終究放不下。現在這條路是我自己愿意走的,不然于心有愧,無關旁人,我真的不怪你。”??????

“……”???

陸晨一言不發,無地自容。兩個人就這么沉默著,一時間,窗外掠過樹梢的風聲,清晰可聞。??

“你既然找到了那封信,你有沒有注意到背面有幾句話,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梅月嬋把臉轉向一邊,其實她記得,只是她不想再過多提及過去。

過去已經變得模糊,人和物。她曾無數次望穿陸家的紅漆木門,看到一位面目模糊的年輕男子走進門來,又在恍惚的錯覺后一次次回味失望。一路的奔波流浪象在尋著一道光,她從不曾后退半步,如今這個人站在面前,卻是如此的“陌生”。

近在咫尺的人已不是她滿身風霜尋找和等待的人,不是洞房里她期盼的丈夫,不是澗水邊偶遇的少年。

“我還記得。那幾句話是寫給一個女孩子的。我們在風陵渡口第一次遇見,想到自己要逃婚離開故鄉,恐怕以后再難見面,所以才寫下那段話。‘姑娘,尚不知你芳名,而我,明天就要成親。如果這就是宿命,祝你幸福!’”

聽到這樣的話,梅月嬋心頭一酸,不由再次淚目。當初看到那句話,她只覺得怪異,也曾猜測過那句話有著怎樣遺憾的故事。時至今日,才知道原來故事中人正是無緣的彼此。

初相見,柔腸千萬,紅塵陌上,溫柔淺念。恍然間,言猶在,奈何天!如果不是這場陰差陽錯,他們該會是花前月下、相濡以沫、卿卿我我,也不枉她跋山涉水九死不悔,最終卻仍是情懷空倚無處安放。

陸晨眼圈發紅,輕輕牽過她的手,梅月嬋只是深深地望著他,沒有拒絕。

“天意弄人,我沒想到我的新娘會是那個女孩。命運如此捉弄我們,讓我們分開,現在你就在我的面前,我不能再一次錯過,也要讓那個女孩明白,我喜歡過她。”

梅月嬋怔怔地望著他,燈光照著她的整張臉,照亮她臉頰上蜿蜒而下,清粼粼的小溪。

“這個答案已足夠。”梅月嬋的聲音顫抖著,像風中搖曳的燭光。雖然置身同一間屋子,兩個人卻像是處于迥異的天地之中,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燈光默默地流泄在兩個人身上,黑漆漆的影子沉默著,像兩處遙遙呼應的城堡。

陸晨眼睛里透著血絲,心中難以化解的愧疚和焦慮在他的兩道劍眉,痛心地蹙成一團:“僅僅如此嗎?難道我們不應該苦盡甘來、破鏡重圓嗎?”

沉默。長久的沉默后,梅月嬋垂下臉,聲音低沉而沙啞:“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命。”

“姜家少爺游手好閑,是一個有名的花花公子,你不要被他迷惑。”

梅月嬋聞言,揚起臉有些意外地望著他。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幾顆小小的淚水珠仍掛在濕潤黑亮的睫毛上,聲音不高卻有著不容懷疑的倔強和篤定。

“何必把他牽扯進來。我分得清良人敗絮。他足以是我心里的整個天地。”

整個屋子被沉寂包圍,像海面上漂浮的一座小島,孤獨的浪潮從四面八方不著痕跡地將它包圍。

不知過了多久,陸晨起身與她告別,梅月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起身望著他。要擦肩而過時,他停住了腳步,輕輕地將同樣是雙目通紅的人攬在懷里。梅月嬋把臉頰貼在他的胸前,嘆道:“回去吧。”

陸晨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他的掌心是溫暖的,她的臉頰有著夜的浸涼。他在她的發端落下一吻,當他忍不住移向她唇畔時,她卻毫不猶豫適時躲開了。陸晨仰起頭,無奈地一聲嘆息:“你是我的妻子。”

梅月嬋不言。陸晨暗沉的聲音藏著難以化解的焦灼,因為努力壓抑顯得沙啞:“我只有七天的假,現在已經過去四天了。”

梅月嬋不語,輕輕向后退了一步,把臉扭向一邊:“回去吧,曉娟還在等你。”

陸晨微微閉了下眼睛,不得已,只好及時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他覺得她需要時間。在此之前他只有耐心等待和安慰。像春天到來之前的荒原,像一扇門等侍開啟的一雙手。

腳下這道門,他可以隨意打開自由出入,她心里那道門卻還沒對他打開。

梅月嬋隨著他的腳步側目回頭,任由門在她眼前悄無聲息地打開又緩緩關上,像極了當年新婚之夜,緩緩逝去的腳步像去往另一個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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