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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明媚處(二)

難得天氣晴好,大木盆里泡著一堆孩子的尿布,搭在晾衣繩的衣服多半已經干透,有些仍在滴著水珠,梅君衣袖高挽,從路邊抱回一捧硬材,放在灶臺邊上,隨手摸了幾根扔進灶膛,又返回撈出盆里的衣服,繼續搓洗。

薛鳳儀坐在不遠處,一臉慈祥,笑望著懷中的孩子,口中念念有詞,滿足的幸福填滿了眼角的褶皺。突然間,她面色一愣隨即又自顧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壞蛋,這半天怎么這么乖呀!又悄悄的給奶奶腿上灑水了。”

隨著墻外兩聲鵝叫,陸伯平挑著兩桶水恰好回來,肩頭顫顫巍巍的扁擔發出吱吱呀呀的輕響。狹小的天井,三步寬五步長,人聚在院子里做事時,顯得擁擠不堪。陸伯平把水桶放在梅君的大盆邊,清涼的河水泛著波光。

梅君起身接過扁擔靠在墻根上,邊走邊說:“爹,不用挑了,夠用了。再過些日子,我就去河里洗,省得挑來挑去麻煩?!?

陸伯平來到薛鳳儀跟前,附身,用手碰了碰孩子胖嘟嘟的臉,笑吟吟道:“你就知足吧,給你灑水是你的福氣。我抱一下都不給我?!?

“給你、給你、現在給你,省得我落埋怨?!标懖叫臐M意足地接過來,剛一轉身,不禁哈哈大笑:“這小家伙還是跟爺爺親,尿尿都得給爺爺留一半?!?

梅君聞言也是呵呵直笑:“你這壞蛋,就知道欺負爺爺奶奶了。你換了吧,爹,我正洗呢?!闭f著,連忙從繩子上抽下一塊曬干的尿布,三下兩下麻利的給孩子塞好。

陸伯平一手夾緊孩子,一手抖了抖胸前濡濕的一片:“不用,這童子尿可是好東西。有人專門花大價錢到處找呢?!?

正是菱角成熟的季節,房東女人整天幫人采菱角掙一些零花錢。一進院門,就一屁股坐在靠墻的小板凳上,疲憊不堪的脫下濕漉漉的鞋,把兩只泡的發白的腳放在地上晾著。

出城的方向,路上行人稀少;遠天如墨,暗淡的星辰時隱時現。

梅月嬋一進門便聞到了包子的味道,忍不住一臉饞相:“好香啊?!卑滋煲呀浡犝f了她進城面試工作的事,房東女人迫不及待地詢問:“大姑娘,今天怎么樣?找著活了嗎?”

“還好,明天正式上工?!?

“好啊?!狈繓|女人眼珠子滴溜溜從姐妹倆身上轉了一圈,唉聲嘆氣道:“你倆姑娘多好,一個賽一個水靈,孝順又能干,你們兩口子就等著享福吧。我們家的死鬼,去了南洋再沒有音訊了,也不知道發了財找洋鬼子了還是死在外邊了。就剩我自已,年老色衰一身的病,過一天算一天吧。一眼都能看到頭的路了。”女人嘮叨著撐著墻支起身子,摸過窗臺上的水煙袋,很快便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

“怎么著都得活著呀,人這輩子就那么回事。受一輩子苦啊?!毖P儀微笑著勸她。

“你好歹有人養活著,還有倆閨女,我啥也沒有啊,不能和你比呀!有一天我要是死了,恐怕都沒有人知道?!狈繓|女人聳了聳鼻子:“又蒸了包子吧,我都聞見味道了。哎呀,你們是頓頓不離面食,我是除了大米別的沒法入口?!?

房東女人雖然大嘴巴,愛說一些事非,但是對一個沒有孩子丈夫的獨居女人,大家還是多了一些寬容。

灶膛發白的灰燼中,只剩下拳頭大一塊虛火。梅月嬋看梅君去掀鍋蓋,就已經早早撩開了門簾。梅君側著身子避開氳氤的白氣,側臉皺眉,快速找出篦繩,端著熱騰騰的一篦包子快步進屋。房東坐在外面依然沒走,梅君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個碗,碗里放了兩個冒著熱氣的包子。

“阿姨,嘗嘗?!?

房東毫不客氣,笑盈盈接過碗來,放在兩腿中間,迅速捏出一個包子,兩手互相顛來顛去,咬了一口:“哎喲,好吃,小姑娘的手藝不錯?!弊炖镆贿叧灾謫枺骸澳氵@孩子姓什么?隨誰的姓?”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自從孩子回來,柔弱的梅君悄無聲息蛻變成一個堅強的母親。

梅君面色略沉了一下,但目光堅定不躲不閃坦然地說:“我這孩子沒爹,當然隨我姓。姓梅。爹,回屋吃飯。姐,吃飯啦。娘,你先吃吧,我抱著?!?

“你先吃吧,忙了半天了。”

梅月嬋擠上來,一臉調皮,笑嘻嘻道:“誰也別搶,我來抱。我吃過了?!?

熱騰騰的包子,小米粥加青菜,一家人圍坐在屋子里其樂融融。梅月嬋雖然和姜少秋一同吃過晚飯,但她還是習慣家里的味道,忍不住拿了一個包子。又怕吃不完,掰了一半給梅君。孩子吃完奶,躺在薛鳳儀的床上酣然入睡。

梅月嬋給大家說了一下她今天面試的事情,然后淡淡地說:“既然我們打算把他養大,就要想得長遠一些。他一天天長大,不可能總關在屋子里與世隔絕,難免會有些閑言碎語中傷的話。我在城里多留些心,打聽到便宜的住處,我們就搬家。”陸伯平欣然點頭:“好。換個地方,沒有人認識,自然也少一些口舌之氣?!痹谕馄吹娜兆訌膩矶际蔷訜o定所,東搬西挪更是家常便飯。

“城里的房子貴,但是有很多用人的地方,掙錢養家方便些?!贝蠹衣犃诉B連點頭??纯创蠹叶纪猓吩聥扔謥砹伺d致:“我們現在的收入僅夠維持生活,想想爹當年一個人創造那么大的家業,養活十多口人,老的老小的小。當年真是體會不到那個難的滋味,現在終于能懂一些。”轉而目光明亮臉上神采奕奕:“不過我們很快也就渡過難關了,孩子大一點,娘幫忙帶著,梅君也能掙錢。爹是做生意出身,到了城里發揮的余地可就大了。我們三個人好好干,攢多了錢,重新開店。爹,到時候可就該你出馬了?!边@一番話很鼓舞人心,幾個人的臉上全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陸伯平笑著拿手掌搓了搓臉,感慨道:“這幾年來,全靠你撐著這個家。不容易呀,真的不容易。我們幾口人現在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氣了。如果真有東山再起的一天,真是知足了?!?

“我覺得人有可以左右自己的死,真無法左右活著的路。我們曾經那么大的家業說完就完了,那我們白手起家也有可能再次輝煌起來,你說對吧,爹!”

“嗯,不管什么時候,我們都要堅強的活?!?

燭火,悄悄的熄滅,萬物靜默,融進夜的神秘。

吃完飯,姐妹倆關上屋門,彼此間的悄悄話也悄然打開。“姐,你給孩子起個名字吧?!泵肪^床上一堆曬干的衣服,一邊疊一邊說。

梅月嬋搖了搖頭:“應該你來起?!薄拔伊晳T什么聽你的,再說――”“這次,不同以往,你是她親娘,他的名字必須你來定。”

“那好吧。”梅君遲疑了一下,想了想,擰著眉頭低聲道:“都說名字越土越好養活,他沒生下就是個累贅,叫他墜兒吧。姐,你覺得好聽嗎?”

梅月嬋正要把兩個人疊好的衣服摞在一起,聞言,停了下來,笑望著她:“別說,這個名字還挺順口?!?

梅君聽到夸獎,忍不住嘿嘿直笑:“姐,回頭你再給他起個大名。如果將來能上學的話,也讓他念書上學。”

“嗯。能行?!泵吩聥韧蝗幌肫鹗裁?,眼神一亮:“我做工的那家小孩子叫家豪。挺好?;仡^讓爹給起大名吧,家里那幾個孫子他也見不著,雖然他和我們沒有血脈,但他知道疼我們?!闭f著,不僅感慨道:“爹曾經叱咤風云,現在卻只能落魄蝸居,他心里那種落差帶來的痛苦比我們更大。爹從來不說這樣的話,但是我看他一個人默默無語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心里壓著很沉重的東西。他一定想過重振旗鼓,但是造化弄人。這種身無分文舉步維艱的日子,我們應該也快熬到頭了。”

梅君默默不語,一臉崇拜地望著梅月嬋,她眼中的明亮像一道神圣的光。

梅君抱著疊好的衣服,笑吟吟道:“姐說的對,還是姐想的周到。反正我什么都聽你的,你說怎樣就怎樣?!卑岩路胚M柜子里,梅君吹了桌上的油燈,摸黑爬上床靠床頭坐下來,意味深長地說:“姐,你沒發覺你變了嗎?”

梅月嬋不解地問:“怎么變了?”

“這兩年你從來都沒有笑過?,F在不一樣了?!?

“鬼丫頭。”

隔壁的屋子里,燈光已熄一片漆黑。陸伯平和薛鳳儀同樣是長吁短嘆難以入眠。薛鳳儀心事重重念叨著:“家里遭災的情況也不知道怎么樣了?一家人七零八散的,誰也顧不到誰。”

另一頭的陸伯平閉目不語,聞言,只是沉沉發出一聲嘆息。薛鳳儀接著又自語道:“老三也沒個消息,那個男孩子,我看八成是對月嬋有意思。你看出來沒有?”

陸伯平一眨不眨地盯著房頂:“看出來又怎么樣?事到如今誰也攔不住了?!?

薛鳳儀覺得渾身酸痛,翻了個身,繼續道:“說實話,我這心里,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明明是我們家兒媳婦,如今卻弄成這樣?!?

“沒辦法――”陸伯平惋惜的長嘆著坐起來,摸過枕頭邊的煙袋鍋,緩緩下床,燃亮桌上的油燈,坐在桌子旁邊把自己的煙鍋塞滿煙絲,壓瓷實,點著抽了兩口。緩緩地沉聲道:“咱家孩子一聲不響扔下人家,說到天邊都沒理呀!月嬋還一直等他呢,這幾年了,他也沒個音信,如今人家真若是找人,誰也沒有臉攔呀。”

陸伯平的煙鍋在薛鳳儀的眼睛里明明滅滅,她更加心神難安,爬起來靠在床頭:“好歹要有個音訊,成一家人多好。不是我自私,老二畢竟不是我生的,這個小孫子也沒有血??脈。我可以對他們視如己出,一樣當心頭肉對他們好,但畢竟不是,這個結解也解不開呀。這些話不能當人面說,只能自己寬慰自己,打掉牙咽肚子里?!?

薛鳳儀說完又是一聲長嘆,昏暗的燈光在她滄桑的面龐上搖曳不定。地上映出的人影,像兩座無眠的孤島,有著凝重的蒼涼:“我自已的孩子一個個都不幸。陸珍一家三口命薄福淺,老三他們兩個要是能在一起團團圓圓生個一兒半女的,豈止是一件幸福的事。真若有這一天,我這輩子受再多苦我都覺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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