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小弟良安醒來的第五天。
他依舊還是不見任何人,只是整日里把自己關在屋內。
慕青一直站在良安的心海院里。
祖母來了。
姨娘來了。
長姐來了。
二姐來了。
然后,她們都哭著走了。
慕青站在院子中,只聽到里屋傳來一陣瓷器碎地的聲音,是慕青讓寒霜給小弟送的吃食。
少頃,只是聽得小弟幾乎歇斯底里的驚叫呼嚎,“你們給我滾!”
“滾!”
“滾!”
慕青站在院中,眼中很是酸澀。
一旁,一個仆人來說,“瑾側妃,老夫人叫您快回瑾王府。”
慕青揮了揮手,“下去!”
抬頭看著頭頂霧沉沉的天空,此刻,天上的小雨不斷傾瀉而下。慕青仰面,任由雨水低落在她的臉上。
只聽得前方,“嘎吱”一聲,寒霜打開了良安寢居的大門,她提著一個食盒,來到慕青面前:
“主子,奴婢……”
慕青低頭看著請罪的寒霜,淡淡地道,“下去吧!”
這幾日來,府中送給良安的吃食都被他摔毀而盡,雖然知道她讓寒霜送給小弟吃食還是會被他摔毀,可是慕青還是一如既往,讓寒霜給良安送去。
“主子,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慕青沒有說話,她閉了眼,站在小雨中。
愧疚嗎?愧疚。
懊悔嗎?懊悔。
痛恨嗎?痛恨。
可如果再來一遍,她會怎么做?
慕青知道,自己還是會選擇去救李瑾。
這就是小弟醒來后,慕青一直不敢去面對良安的真正原因。
身后,一把杏色的桐油傘輕輕打在頭頂,來人給慕青用傘撐起了一方雨幕。
慕青閉眼,“寒霜,下去吧。”
可下一秒,一個帶著玉蘭清淺的溫暖懷抱,將慕青抱在懷中。
李瑾來到慕青身前,為她支傘,把慕青擁入懷中。
他說,“阿青,我來了。”
慕青眼中一濕。
“你的傷還沒好,我不是叫你別來嗎?”
慕青輕斥。
李瑾抱著她,卻說,“進去吧,去見見良安。”
慕青搖頭。
“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是我對不起良安。”
“我沒有臉面見她。”
一股晶瑩順著慕青的面頰下滑落。
李瑾輕輕地吻在慕青的眼角,在她耳畔說:
“別怕。”
“我會陪著你。”
“我會在外面一直陪著你。”
慕青沒有回答李瑾的話。
她靠著李瑾,指著院中的金銀花說:
“九歲時,我和良安一起在院中,種下了這片金銀花。”
“以后每每金銀花開,良安都會自己一個人把這些花摘下,不讓府中旁人操勞半分。”
“他自己一個人將這金銀花晾曬干,再送給我。”
“后來我去北疆,我告訴良安,等到他院中的金銀花開,我就回來。”
“可后來,整整七年,我都沒有回來過。”
“我那時為了自己的私心,在北疆待了數年。”
“我記憶中所有的記憶還是良安幾歲大小跟在我身后的影子。”
“可每年,他都會給我寄來他親自晾曬的金銀花,還問我,陌上花又開,姊何歸?”
“他等了我數年,在他心中,我是世間最好的姐姐。”
“可……我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姐姐。”
“言熙,我就是一個廢物!”
“我這一生,過得真失敗!”
慕青把頭埋進李瑾的胸膛處,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阿青,你聽著,你沒有錯。”
李瑾抱著慕青,溫柔地給她擦拭著面上的淚,看著慕青,一字一句,肯定地說。
“如果不是你,我已經死了。”
“阿青,你不是這樣的人!”
“阿青,去吧,我想,良安現在,唯一還可以聽到話,見的人,就是你。”
看著李瑾,他一席月白色的衣衫在重重煙雨中,看起來,甚是縹緲。
不知為何,她明明就是一個堅強的女子,可自從遇到了李瑾,她似乎也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
遇到了李瑾,她才逐漸明白,自己不是武器,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子。
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慕青壓下心中的悲愁,看著李瑾,慕青點了點頭。
李瑾微慕青整理了她的鬢角,看著慕青,他的眼中溫潤如水,淡然一笑,“你去吧。”
走到良安的居室前,慕青回頭看著李瑾,他撐著一把油紙傘,獨立于煙雨蒙蒙的庭院中。
庭院深深深幾許。
仿佛這世間,只此他一人。
轉過頭,慕青輕輕推開房門,一腳踏進,然后關門。
剛進門,就能感受到一屋子的中藥苦澀的濃濃苦藥味,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血的味道。
突然,一個花瓶直直從那床上扔來,夾雜著少年接近瘋狂,失去理智的怒吼:
“滾!”
慕青沒有閃躲。
花瓶重重地砸在她的額頭上,然后重重倒地,發出一陣碎裂的清響。
有溫熱的血跡從慕青的額頭上流下。
慕青抬頭,就見良安看著她,少年穿著白色的中衣,一頭絲發略顯凌亂,一綹頭發落在他消瘦大半,蒼白無血色的面頰上。
大半個月不見良安,慕青竟然不知,短短二十來天,竟然能教人變化如此。
記憶中,良安總是陽光著的。
他想笑就笑,想怒就怒。
喜形于色,單純良善,天真無邪。
可此刻的少年,看著被他砸傷的慕青,一張臉上,冷冷淡淡,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除了還是從前的模樣,面前的良安,幾乎教她識不得半分。
他沒有笑。
只是那般,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冷冷地看著慕青。
慕青一苦。
慕青抬步上前,看著良安,嘴里張張閉閉,慕青想說很多很多。
可當她真真正正看到良安時,慕青卻再也說不出半分話。
猶豫了良久,慕青只說了句,“良安……”
良安看著慕青,將頭扭向一旁,看著一旁的床帳,他的聲音很是冷清淡漠:
“瑾側妃來我這殘廢之人的房屋,可是怕會過了病氣,傳染給你的夫君。”
慕青手足無措地,惶惶然像個小丑地,想去同良安解釋。
“良安,我……我……那日……我只是………”
良安只是冷冷一笑,“瑾側妃,你不必再說!”
“你現在不必同我解釋!”
“以后也不必同我解釋!”
“你走吧!”
屋內,靜悄悄地。
靜得,慕青仿佛聽到了她的心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