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筠時隔半年又一次來到上野城墻下，抬頭望著沉沉夜色中黑壓壓的高墻，想到與顧少延的初次相遇，不由得有幾分感慨。

有其他五人相助，她翻過城墻倒是容易。進得城來，幾人按照路上商定好的計劃，留了一人保護蘇岑筠尋了個隱蔽的地方等著消息，其他四人分散開去尋找上野城中的玄門子弟打探情況。

雖然心中焦急無比，倍感分秒難捱，但當兩盞茶的工夫便有一人帶回巴涂落腳處消息時，蘇岑筠還是不由在心里感嘆，“專業的果然不一樣。”

她抓起放在一旁的劍，眼中似閃著明亮的星辰，“我們走！”

“砰！”酒盅重重砸在桌上，慎王抬起頭，看著對面的男子，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臉上隱隱可見青筋凸出。

“你我合作之初，便已約定好，你北越大軍幫我牽制住江北軍力，本王替你們提供情報，助你們攻打北境城池，但以翟州未界，北越大軍不得再往南進。現如今你們自己沒本事攻下翟州，還被魏家父子反過來追著打，竟還有臉來跟我談條件？還想覬覦整個江北？”

他氣極反笑，唇角帶著不加掩飾的嘲諷意味，“我剛才說您膽魄過人，現在想來還是不夠準確，我該夸您野心勃勃才對。你別忘了，本王的藩地就在江北！你我之間是合作，可不是本王割地求和？”

巴涂王子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酒盅，笑看著慎王，“慎王殿下不用這么著急，既然是合作，那便彼此拿出誠意談條件嘛。如今你那太子侄兒回宮，皇后已經等不及開始打壓你。”

他拎起酒壺，給慎王面前的酒盅倒上，端起來遞給他，“等皇后為你挑選的王妃嫁入慎王府，殿下除了乖乖就藩遠離觸手可及的權勢和起兵謀逆弒兄奪位兩條路，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可你那侄兒回來得太過突然，饒是殿下運籌帷幄，未雨綢繆，怕也是有些措手不及吧？如果不是局未步好，想必殿下也不會用選妃來作為借口拖延就藩了。為了慎王殿下的大業，我北越愿替殿下暫管江北，藩地失守，殿下便可怒而出征。到時我北越大軍陪殿下演上一場后退回翟州以北，殿下手中軍權在握，需要的不過是編造一個勤王的借口罷了。”他手中的酒盅還遞著，眼睛卻盯著看見慎王的臉，不放過他一個細微的表情。

果然，慎王的眼角不自覺地輕輕跳動了一下，眼眸中的光芒漸漸變得鋒利。巴涂臉上笑意未減，心中卻緊張萬分。他話中處處直指眼前這位大煜攝政王的痛處，可他也明白，對方是個在權謀詭計中長大的聰明人。這杯酒，他接還是不接，他心中并無把握。

同樣緊張得忘記呼吸的，是房頂上的魏子楓。他死死盯著慎王置于膝上的雙手，心中默念著“不要接，千萬不要接。”

慎王的右手微微動了動，隨后緊握成拳，他的頭微微垂著，盯著遞到眼前的酒盅。魏子楓透過瓦片間細小的縫隙，似乎都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掙扎與糾結。終于，他握緊的拳松開，右手抬了起來。魏子楓雙眸一沉，手中的飛鏢就要射出。

“咣當”一聲，巴涂手中的酒盅被紫色袖袍揮落在地，慎王站起身，臉上已恢復了平日的云淡風輕。

“巴涂王子的好意本王心領了，不過這些都是我大煜的家務事，作為鄰居在一旁扇扇風點點火無傷大雅，但若是到人家里來橫插一腳，總歸是有些失禮了。所以這酒，請恕蕭某實難下咽。夜深更重，蕭某不便叨擾，就此告辭。”

他朝巴涂拱手行禮，“巴涂王子離家日久，家中親人想必也是十分惦念。蕭某奉勸王子還是早日回家的好，孤身在外難免兇險難料。”

巴涂王子盯著掉落腳邊的酒盅，眼中的笑意漸漸收斂，微弱的瞳仁中有戾氣慢慢凝聚。

慎王信步走到門前，剛推開門，便被一柄寒光凜冽的大刀逼了回來。

他輕笑一聲，轉身看向身后的人，“怎么？巴涂王子還想留我過夜不成？”

巴涂王子已經撿起地上的酒盅，隨意在衣服上一抹，便又拎起酒壺往里倒酒，一邊倒一邊抬眼看向慎王，“我們北越人向來好客，慎王今天這杯酒，怕是喝了才能走。此次出行倉促，雖然帶的人不多，但封死這間屋子，還是能做到的。”

他將酒壺放回桌上，端著酒盅繞過桌子，站到了慎王面前。

慎王伸手輕輕撥開他舉在面前的右手。

“蕭某平生最討厭受制于人，所以今天來此之前，便寫了封信派人送到翟州，若是我第二封信沒有在次日隨后跟到，駐守翟州的魏大將軍就會放棄北境其余六城，將翟州往北的通道封死。到時候恐怕王子和這間屋外的好漢們，都要留下來領略我大煜王朝的熱情好客了！”

巴涂王子臉色一變，“你竟敢讓北境守將知道你與我北越私通之事？”

“哼！”慎王冷笑一聲，“有何不敢？若非如此，翟州之圍解后，你北越軍隊死傷大半，士氣大傷，戰局便已經扭轉，你就不曾想過，為何魏城還能容忍你北越鐵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巴涂乍聞此話，心中震驚無比，若是翟州封鎖，他們便極難出關，到時候他便成了籠中之鳥了。他此次出行，一是因一直以來在北越與慎王中傳信的人莫名失蹤，此時又過于機密，迫不得已才親自涉險。二是想著思慮周全，有全身而退之策，自己親自深入大煜腹地，讓對方在震驚之下看不清自己的底牌，談判時便更加主動。他向來行事謹慎，在與慎王合作之前，也曾派出探子打探過他的底細，卻從未發現他與魏城有何往來。卻不曾想，這魏城竟是慎王的人！

魏子楓此時的震驚更甚于巴涂，手中飛鏢脫手，掉在瓦片上，發出極細微卻又極清脆的一聲響。

“叮。”

“誰在上面？”巴涂的聲音瞬時變得森冷陰沉，問的是房頂的人，眼睛卻是看著慎王。

魏子楓在飛鏢脫手的剎那已經回過神來，聽見問話，知道已躲藏不住，壓低嗓音喊了句“弓箭手保護慎王”，便從房頂破瓦而入，擋在了慎王面前，手中長劍卻已架在了巴涂的脖頸上。

“放人！”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房中兩人都有些愕然，巴涂實在沒想到，自己的人從阜康一路跟著慎王到的上野，他明明只帶了一個隨從和一個車夫，進了上野城后也未和其他人有聯系，竟能在自己嚴密的防范下在這宅院埋伏了人。

慎王卻很快回過神來，不管眼前人什么來路，至少從目前的境況來看，這人友不是敵。

他一副“一切盡在我掌握”的悠閑姿態，輕笑道，“巴涂王子，這下我可以走了吧？”

說完也不等巴涂回答，轉身便推門而出，門外的護衛看到跟在后面被魏子楓劫持著往外走的主子，愣怔了一瞬便乖乖往后退開，不遠不近地跟在三人身后，伺機救回巴涂。

讓這些人一直跟著也不是辦法，魏子楓伸手點了巴涂的穴道，將他往身后一扔，跟上來的護衛被阻了一阻，待看清砸過來的是自己的主子，又趕緊手忙腳亂接住。

趁著這片刻功夫，魏子楓上前兩步拽住慎王的胳膊，施展輕功帶著他往前竄去。

巴涂此時已明白自己上了當，附近并無什么弓箭手，來救人的不過就是剛才那一個蒙面的黑衣人。他的護衛都是北越王庭精挑細選的高手，此時不再受制于人，留下一人保護巴涂，其余人便往前追去。

慎王被魏子楓拉拽得踉踉蹌蹌，腦子卻清醒萬分，他猛地伸出未被拽住的左手，朝身旁黑衣人蒙在面上的黑巾扯去。沒想到這人反應比他還快，只輕輕一側，便避開了他的手。

“你到底是誰？”

魏子楓不答話，只是拽著他往前狂奔。他輕功再好，拖著一個男子逃命也稍顯吃力。很快便有巴涂的護衛追到了身后。魏子楓手中長劍往后一挑，擋住刺過來的劍招，轉頭對慎王道，“快走。”

不能得知蒙面人的身份，慎王心有不甘。他今日與巴涂的談話事關機密，他因此連護衛都沒敢帶，只讓兩個心腹高手假扮成車夫和隨從，埋伏在附近以防不測。可從眼前的情況來看，那兩人想必也已被巴涂解決了。

魏子楓見他不動，又喊了一句“快走！”

可是已來不及了，七八名護衛隨后追到，魏子楓雙拳難敵四手，拼盡全力還是有兩名護衛逼到了慎王跟前。這兩人卻不傷他性命，只為生擒，三兩下便將他雙手反剪在身后。

魏子楓手中長劍翻飛，心中卻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剛才慎王說得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若父親真是慎王的人，父親果因為慎王的信，棄北境七城，封翟州關口，便真成了亂臣賊子了。

他被三人纏住，本就應付得左支右絀，身上也早已是多處掛了彩。此時眼睜睜看著慎王被那兩人押著往回走，心急之下，一時無暇自顧，被一劍刺中肋下。

“罷了，今日看來要命絕于此了。”他暗嘆一聲，卻忽聽一陣紛雜的腳步聲，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傳到二中，“大師兄，我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