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翟州城變
- 筠若磐石
- 蝸牛寶貝1
- 3835字
- 2019-03-26 23:45:49
此時的翟州城守府,卻是一片混亂。
魏成看著跪在面前的副將,恨鐵不成鋼地咬牙罵著,手指都快戳到了他的眉心,“黃文昌,你是糊涂了嗎?現如今這翟州城被圍成了鐵桶一般,你這信是如何送進城來的?這哪是什么家書,明明就是北越人給你設的一個圈套!”
黃文昌低頭跪著,身子一動不動,“此信確是我兒親筆所書,不會有假。寡母早年吃盡苦頭,才將我拉扯成人。而我常年領兵在外,未曾能盡孝一天,如今母親臨終之前只想見我一面,作為兒子,我怎能忍心讓她抱憾離去。”
他頓了頓,伏下身子,朝著魏成重重磕了三個頭,“求將軍恩準,放我出城。”
魏成背著手來回踱了幾趟,走到床邊回頭看他,語氣也溫和了幾分,“我大煜以孝治國,如今你母親病重,按理是當侍奉床前。可如今你是在戰場上,披著的是戰袍,怎能為了一己之私臨戰脫逃?出了城你有幾分把握突圍?若是敵人圈套你又該當如何?”
黃文昌不言,只又俯首磕了三個頭,再起身時,額頭已是浸了血珠。
“求將軍成全!”
魏成頓時火起,大步走到他跟前,抬腳就要往他胸前踹去,一旁的軍師忙拽住了他,其他將領也圍上來相勸。
魏成怒不可赦,口中不留半絲情分,“黃文昌你個老匹夫,就你特么的有家人?你看看這滿堂的同袍,哪個不是拋家棄子來守這大煜邊境?你只想到你老娘,可曾想過這翟州城內十萬百姓?”
黃文昌眼神閃爍,語氣卻十分倔強,“若不是念著城內百姓,我何苦來求你?”
話音剛落,肩上便挨了重重一腳,眾人竟沒能拉住魏成,一時愣怔,他身上又挨了幾腳,唇邊已有血絲流出。
“你狗日的竟然還想當叛徒!”魏成再次被拉開,踹不到人,氣得將守在門外的士兵喊了進來,“老子今天要行軍法,給我打,打斷腿為止!”
地上躺著的是堂堂一軍副將,雖然如今灰頭土臉的躺在地上,可這些士兵如何敢動手?魏成見狀更是紅了眼,取下掛在墻上的長劍,帶著劍鞘便往黃文昌身上狠狠招呼,“你跟我出生入死三十余年,我把你當作過命的兄弟,沒想到第一個棄城的人會是你。你既然要走,那便先留下一雙腿,我讓你爬出城門!”
他下手極狠,旁人從未見他如此發怒,一時不敢再上前勸阻,驚疑不定地互相交換著眼神。
魏成直打得氣喘吁吁仍不罷手,魏子嵐從外面沖進來,側身擋住了他重重揮下的一劍。
“你給我滾開!”
魏子嵐不退反進,站在魏成身前擋住了蜷縮在地上的人,“爹,黃叔便是有錯,也不至于此。”
“不至于此?”魏成指著黃文昌,指尖因為憤怒微微顫抖,“動搖軍心、臨陣逃脫,哪一樁不是死罪?他甚至還動了投敵的心思!”
魏子嵐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著黃文昌,他睜開眼望了他一眼,便將視線移開了去。魏成將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扔,“你給我將他看好了,若是城破了大家一起死了便罷,若是這翟州城守住了,我再來找他算賬。”
說完大踏步走了出去,其他將領也跟著陸續走出,魏子嵐蹲下身,看著眼前的人,良久才站起來下令道,“將他關起來吧。”
夜漸深,今晚的天黑沉沉的,連一絲星光也不見。城中宵禁時辰已過,街道空空蕩蕩,打更人的聲音在巷道中悠悠往遠處傳去。
一輛馬車從城中直奔南城門而來,那馬蹄上似乎是綁了棉布之類的東西,行進間竟無多大聲響,城門守衛打了個呵欠,起身攔下馬車。
駕車的小兵取出令牌,“黃將軍奉大將軍之令,出城與敵軍談判。”
守衛是個末等小將,今日城守府中的事自然不可能傳到他耳中,只接到命令要嚴守城門。可如今手續齊全,車里坐的又是個平日里夠不著的大官,守衛雖疑惑為何半夜談判,可也不敢耽擱軍務,轉身叫上當值的兄弟一起把門給打開了。
門緩緩打開,駕車的小兵一揚馬鞭,馬車便慢慢往城門靠近。
這時,城內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轉眼便看見是一騎朝著城門飛奔而來,馬上的人見城門已開,聲音里帶著幾分惶急,“關城門!車上有江北軍防輿圖,不能讓他出去!”
守衛一驚,連忙轉過去反推城門,可惜已是不及。剛剛還慢慢悠悠的馬車猛地飛奔起來,轉眼已從開啟的門縫中沖了出去!
城門外早有幾騎在接應,馬車一出來,便護著馬車朝著北越大營奔去。
追趕的那人也已到了城門前,見狀連忙下令,“快,放箭!”
可是半夜三更,就算是當值的將士,也是昏昏欲睡,等反應過來搭弓射箭,城外那幾匹馬也馳到一里開外。
大煜守城將士眼睜睜看著箭雨落在他們身后,目送著他們奔進了北越大營。
接應的人見已安全,讓馬車停下,掀開簾子,里面躺著的人渾身是傷,虛弱地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又闔上了眼睛。
接應的人一揮手,崗哨收槍放行,馬車慢慢悠悠跟著前面的馬到了主將營帳前。
北越主將拓拔爾玉站在帳前相迎,“黃將軍辛苦了,我已給您安排好營帳,軍醫馬上會過來給您診治。”
“不必了,”黃文昌的聲音里帶著痛楚,從馬車里傳了出來,“我此番出城是為了回阜康,不是為了投靠拓拔將軍的。將軍不如先派人護送我南下,等我安全離開翟州地界,自會將輿圖奉上。”
拓拔爾玉眼神微閃,隨即笑道,“黃將軍如今傷重,此去阜康路途遙遠,不如先在我軍中療養兩日,到時快馬加鞭,也比這馬車要快上許多,又何苦帶著滿身傷回去讓老夫人難以瞑目呢?”
車上的人沉默不語,拓拔爾玉站在車外靜靜拱手等候,半晌終于聽到一聲沉沉的嘆息,“德豐,扶我下車。”
趕車的小兵趕忙走上前來,鉆進馬車去扶黃文昌。他小心翼翼,卻還是不可避免地碰到黃文昌的傷口,見他痛嘶出聲,忙又停住動作,等他臉色稍緩再去扶他,好半晌才將人扶到車簾旁邊。
拓拔爾玉一直幫忙掀著簾子,見他們上前,忙伸手去扶。
就在此時,忽聽不遠處嘭”的一聲,天空忽然炸開一朵白色火花,將半邊天幕都照亮了。
電石火光之間,那名叫“德豐”的小兵突然出手,一把將拓跋爾玉拽上了馬車,等拓跋爾玉反應過來,脖子上已經架了一把短刀。
“別動!”剛才還需要人扶才能站住的黃文昌握著刀柄,在他耳邊喝道,隨后揚聲沖車外的北越將士喊道,“不許跟過來,否則我殺了他。”
“德豐”已經躍到馬上,馬鞭猛地一甩,特意挑選的千里馬嘶叫一聲,揚蹄往南飛奔而去。
北越士兵不敢妄動,但也不敢真的就這么將他們放走,遠遠地綴在馬車后面,一路跟著。
拓跋爾玉臉色鐵青地坐在馬車里,一言不發。身后的黃文昌也不說話,只是呼吸漸漸粗重,握刀的手也開始微微有些發抖。
為了讓城內的奸細相信他是真的投敵,那一場打他主動要求魏成用盡全力,此時的他身上各處都是痛的,只好將刀緊緊壓在拓跋爾玉的脖子上,不讓他看見自己的模樣。
拓跋爾玉雖不能回頭,但他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身后人的異樣,目光一閃,待車輪輾過石子猛地顛簸之時,手肘往后用力一擊,趁黃文昌吃痛后退,身子一低,便從馬車上滾了下去。
黃文昌大驚,忍住身上劇痛跟著從馬車上躍下,堪堪趕上將刀重新架上從地上爬起的拓跋爾玉脖頸上。
“德豐”聽見身后動靜,回頭一瞥,趕緊勒馬停下,“黃叔,快上車。”
拓跋爾玉卻像瘋了一般,死命掙扎著不愿上車去,嘴里咆哮道,“殺了我啊,殺了我你們一個也別想跑掉!”
黃文昌眼神一沉,用胳膊勒住拓跋爾玉的脖頸,另一只手揮刀往馬車上的繩索砍去,“子嵐,騎馬快走,不要管我!”
打扮成“德豐”的魏子嵐趕緊躍傷馬背,伸手來扯他,“要走一起走!”
“走!”黃文昌咬牙喝道,“我將后面的人拖住,你去和子楓匯合,必要將北越狗賊盡數圍殺。”
“轉告我娘,莫要為兒傷懷,兒無愧大煜子民!還有你爹,若有來生,黃叔還與他同披戰袍,做生死兄弟!”
說完揚手一刀扎在馬臀上,那馬性子本就極烈,吃痛之下,揚蹄長嘶一聲便超前狂奔而去。
魏子嵐騎在馬上,風像把刀子刮在臉上,將他的眼淚都刮了下來。他回頭去望,北越追兵已經往身后的黃文昌和拓跋爾玉圍過來。
他咬牙轉頭,策馬往前,忽聽得前方馬蹄聲傳來,轉眼間一人已來到近前。只見他白甲銀槍,一身凌厲氣勢,似要撕破這沉沉夜幕。
魏子嵐心中大喜,“子楓,快去救黃叔。”
魏子楓從小頗有武學天賦,在蘇家武館啟了蒙,便被送上凌云峰學藝,武藝絕非這些軍中將士可比,只要快進快出不戀戰,救出黃文昌應該不難。
“援軍隨后就到,你去接應。”魏子楓雙腿一夾馬腹,便往前方沖去。
黃文昌本就重傷,如今被數十敵兵包圍,不過是抱著多拖一刻是一刻的心態,劫持著拓跋爾玉與對方僵持。誰知一時不察,讓拓跋爾玉脫了手,敵兵立馬圍了上來,他手握短刀,拼著一口氣廝殺著,久經沙場的老將,便是窮途末路,那周身的氣勢也是讓人膽寒。幾個回合之間,刀下已放倒了兩個,可他身上也添了幾道傷口。
魏子楓打馬沖進去擋在黃文昌身前,長槍上下翻飛,便將那包圍圈撕開了一道口子。
“黃叔,上馬!”他伸手一把將黃文昌拉到馬上,手中長槍打橫一掃,逼退圍上來的敵兵,調轉馬頭沖了出去。被眾人護在身后的拓跋爾玉突然搶過身旁一個校尉手中的劍,用力一擲,插進了黃文昌的后心。
“呃……”他一口鮮血噴在魏子楓肩頭,感覺到那粘熱的液體,魏子楓憤恨交加,竟打馬沖回敵軍之中,從大營跟上來的北越軍越來越多,他視而不見,直殺到拓跋爾玉面前,朝他心口一槍刺出,被他側身閃過,抓住了槍頭。魏子楓不去抽槍,反手拔下黃文昌后背的劍,動作快如閃電,等到拓跋爾玉反應過來,那劍已插入他胸口。
下一刻,北越士兵已圍了上來,將拓跋爾玉圍在中間,魏子楓不再戀戰,調轉馬頭狂奔而去。
他帶領的大煜援軍也已趕到,他將黃文昌交給魏子嵐,調頭帶著援軍往回沖去。北越追兵帶著拓跋爾玉剛回到營帳,便聽到南面滾滾的廝殺聲席卷而來。
這一連串變故襲來,此時的北越軍營已經炸了鍋,火把一個個點亮,已經睡下的士兵迷迷糊糊地醒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聽得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呼喝聲和發令聲。
還沒等他們分辨出南面是何動靜,忽然北面的翟州城上空一片火光,城墻上瞬間站滿了手持火把的士兵。接著城門被打開,數萬守城將士從門中沖出,喊殺聲響徹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