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后的青州城白雪漆樓，長長的街巷各種營生沖散了冬日的蕭索，洛寒轉過幾條街，向著媚樓而去，沿路兵器店的錘擊、賭館里的篩盅碰撞、酒肆食鋪里的說書、風月場的婉轉…聲聲落盡耳中，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間。

不久，身影進入媚樓直奔后院，進行日常點卯，與一眾同仁打個招呼，也算是認識了。大部分登樓衛對他這種關系戶態度冷淡，都以為是青州哪個小勢力塞了好處給陳大人，才將其弄進來，他也不在意。

只是連那傳說中的魏大家面都沒見過，對青尸交代的任務實在苦于無從下手。

不過他倒也不擔心，因為佳人肯定是要找他的，既然都打著算計對方的心思，對他就不可能視而不見。點完卯，他便轉身打算去一趟媚樓案庫，調看一番最近媚樓與墨者的血腥信息，自是要做些準備。

一個尖嘴猴腮的登樓衛朝著他的背影喊道，“那個姓洛的，陳大人樓上請”。話語里難免有些陰陽怪氣的味道。

洛寒登樓而上，屋內茶香裊裊，陳凡被籠罩在氤氳里，見他進來也沒打算招待，僅是淡淡的撇了他一眼，極善察言觀色的洛寒，從那淡漠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嫉妒、一絲仇視，還有一份被隱藏的極好的殺機。憑洛寒的頭腦，有些復雜的人際關系以及將要發生的事情便在心中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果然，這位陳大人沒讓他等太久，看似淡然的開口道，“最近魏大家身邊缺一個護衛，午時許你到五層報道，等候漫雨大人吩咐便是。”

陳凡心里很不舒服，何時魏大家身邊需要過男護衛？媚樓正是危機時刻，按實力來說，她身邊需要的也該是他這種在青州媚樓里實力算得拔尖的先天境才是。一個小小的登樓武者，難不成兩人之間真的有什么不可言說的關系不成？對印象里沒見過幾次面的魏然他垂涎的緊。自命不凡的陳凡自是抱著一份不切實際的念想。

洛寒面上不漏痕跡，雙手胸前作揖，恭敬的很，“小的領命。”說著便想要退走。

“記住，不該有的想法不要有！還有，有什么情況及時向我匯報，墨者不是你能對付的，去吧。”陳凡話語森然，殺機一縮一放，刺的洛寒面頰生疼。

洛寒納首退出了茶居。

走入四層案庫，將身份牌遞給守庫的登樓衛，說明來意，不多時便有侍衛將一些竹簡、宣紙遞給他，這些是多年來媚樓與墨道之間發生的事情以及關于墨道的相關資料。善于實驗精研的蠱師大腦，幾乎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將一堆資料，用一炷香的時間通透于心。

一則則信息在思維里進行篩檢整合，留下的少的可憐，正如青尸所說，對于那位百殺榜位列十九的吊炸天殺手基本沒什么記錄，但也不是完全沒用。

不多時，洛寒下了樓，在一樓大堂臨窗的老位置坐下，斟清酒涎小菜聽人聲，靜待午時。

“往年武盟朝廷鮮少參加，今年卻積極得很，聽說直級請帖已經發往各大門派，地點由原來的楊洲焚劍山轉移到汴京真武院了，朝廷成了主辦之一。”

“秘境出現后，其中利益關系甚廣，朝廷自然要參與進來，軍部勢大，哪個門派敢說能扛過朝廷萬軍屠戮？”

“那可未必，咱們這位太宗皇帝正御駕親征北漢，武祖留下的長勝雄獅聽說在攻打燕云十六州的路上，被契丹南院大王耶律奚底的英武烈殺得是…嘖嘖，參吶，說不定還得依仗我等江湖呢”。

“呵呵，就說你沒上過戰場，咱這永遠抱不了團的江湖諸派在軍陣面前，屁都不是…”

……

午時，洛寒飲盡杯中最后一口酒，背起黑匣登樓而上。

五層，多少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地方，入眼是寬敞的大廳，紅木雕花的稱重柱牽起顏色清淺的綢幕一層層鋪開，給人以步步屏障步步風景的感覺，卻絲毫沒有風塵勾欄的味道。

一位身著黑色勁裝的雄壯中年女人向他走來，與申歡歡相比自然是兩種風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位當屬女中李逵，渾身的氣勢一眼便能判斷出是從殺戮里走出來的，身后背著的寬重大刀不知飽飲了多少人的鮮血，透著股森然的殺氣。及近是一張疤痕淋漓的臉已看不到原本的樣貌，端的是猙獰可怖。

“跟我來”柳漫雨向來話很少，她是魏大家身邊唯一一位近身護衛。洛寒一眼便知這位名字與身材嚴重不符的大人是位至少先天巔峰的強者。

二人繞過層層綢幔，來到大廳深處的屋門外，輕叩門扉，屋內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進來吧，柳姑姑。”

“吱”一絲縫隙帶著驚艷的天光擠進門里，照亮屋內正在撫摸琴弦的姑娘，她生的自然是極美的，她的美不妖、不冷、不柔，自然大方，不會給人距離感，但就是讓人生出觸摸不得、自慚形穢之感。

洛寒踏入屋內僅是瞅了一眼案前古琴，便低下頭恭敬一禮。“小的見過魏大家。”聲音不卑不亢，透著股尊敬之意，經歷陰暗世界里茫茫多的紅粉骷髏，洛寒心間早已冷如石頭。

撫琴的女人比青尸大不了幾歲，二十八九的樣子，倒是對眼前的青年微微有些刮目相看。她經歷過所有目光中，唯獨面前之人眼中只有清澈。這自然是洛寒演出來的。

魏然莞爾道，“青詩大人為何把你安排在此，我們彼此都是清楚的，不難為你，就留在我身邊吧，柳姑姑會帶著你熟悉日常行程，明夜子時隨我去一趟青州府，關于宋都在即的武盟，荊南江湖有一些商討，媚樓獲得了幾份武盟次級邀請牌，擇優而送便是。關于我們與朝廷及江湖的關系你要盡早熟悉起來，雖然是監視于我，但我希望你能在位謀其政，媚樓正是多事之秋，青年俊杰更應當抓住機會博一份前程才是。”

她的語氣很平易近人，她的眼中甚至透著與年齡不符的睿智，與青尸那廝滿腦子陰謀的女人相比。這位一臉寫滿了陽謀，坦蕩的很。老娘就是明目張膽的算計人，也能讓其人肅然起敬。

“是大人，定不負厚望。”對女人話里的點撥與暗示，洛寒全當沒聽見，你們大人物之間彼此勾心斗角、心照不宣是你們的事，他可是刀口舔著血呢，太容易被策反那他分量也太輕了些，自是不會接話的。

“關于墨者的事情，也不必太擔心，你境界還沒到那種層次，遇到過于兇險的任務，暫不會交于你，這些事主要還是由柳姑姑負責，你私下里配合就好，不必理會陳凡的安排。”面面俱到的女人最后叮囑了番，便閉門謝客。

……

午夜，燈火搖曳的房間內，洛寒盤膝踏上，手中是一面銀色玉牌，上書銀墨二字。他將魂力渡入其中，便有光澤閃亮一瞬，感知里的青州城內，極其模糊的距離，極其模糊的位置似乎有一處相同的賦能與之呼應了下，便又隱了去，再探又沒了反應。

清麗的月光灑在城中的白雪上，與沿街的火光、燈影輝映出一片清麗的精致。恰時，有一道黑影在夜色里劃過，如靈猴、如鬼魅、如夜風吹過，不漏絲毫痕跡。

那影風吹過青州郊外嫣渡河橋畔，便隱于橋下，漏了蹤跡的是一個矮小的侏儒，鐵質面具看不到長相，他如一塊石板般鑲嵌在橋底。不多時，一位醉酒的漢子，坐于橋頭，像是對眼前的遠方呢喃著，“沒死？呵，我年輕的時候啊也像你這般，什么任務都敢接，老嘍，有些東西總歸是份牽絆，這次任務過了是該徹底的告別江湖了。”漢子懶散的眼中有著一份決然之意，似是對脫離組織將面臨著怎樣的血腥代價一點不在意，但氣勢上真的就如不會武功的尋常醉漢般平常的很。

橋底的人輕叩了兩下石板，發出“叮叮”的聲音，與橋下流水之音混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這算是一種回應。

“小兔崽子，膽子越來越小了，一點不像你那不著調的師傅。”漢子黑著臉，悶了一口酒，顯得意興闌珊。

橋底之人哪敢真的露面，那般回應也是全憑演技編造出來的意思“我懂你！”。

此刻的他，那雙沒了瞳孔的眼珠子，四目瞪得老大，生怕一個恍惚便會橫死橋下。醉酒男人，在洛宮望氣術下，即使一絲氣勢未漏，卻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感，當日在嶗山上陷入宗師殺域也不過如此，那是真正的死亡氣息。

于是，這樣一問一應的詭異交流，就在這夜色里演了起來，侏儒哪里會真的懂他，對著石板一頓猛叩，回的什么怕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您自己領悟便是了。

……

“行了，不難為你，送你幾句話，算是對死去的老鬼一個交代，青州事了一個月之內不要回汴京墨閣，位置可能已經暴露，如果你想進入秘境的話，也不要繼續接任務，…我會在臨走之前給你做一次推薦，剩下的看你自己了。”男人慵懶的聲音漸漸遠離。

“來青州剩下的幾個墨，又有誰能活下來？…”這最后飄散在夜風中的話語像是在自問一般。

洛寒繃緊的氣息終是一松，身體落入河中，隨著水流而去。

……

媚樓三級案書：

宋氏建隆元年（1126年）春，白銀墨者，龔，百殺榜位列八十九，接取疑似多寶閣發布的白銀級暗殺任務，目標多寶閣少閣主。

同年秋，白銀墨者，龔，卒于青木，尸體碎裂于無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