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披著隱形的外衣穿過我們的身邊跑到了遠方，沒有察覺的人們只能深情地回憶才能發現它留下的痕跡，轉眼間已到了農歷七月份，村子在烈日的猛曬下顯得昏昏欲睡，空氣中彌漫著灰塵搖擺著追尋人們的蹤影。

張家院子里如往日的一樣樸素，要不是院角里那顆大槐樹趕走了陽光，留下了涼爽，估計莫桂花又會叫喊著埋怨自己過的苦，可這個時候，屋里傳出來的哭喊聲持續了好一會了，哇哇的聲音一陣挨著一陣的塞滿了張家的整個院子，似乎沒人打算讓這哭聲停下來。趁著農活歇息的時間回家裝點茶水的張西祥，還沒有走進院子，就已經被凄慘的哭聲撥弄著心坎，張西祥的眉毛都快擰成了一團，怕是這莫桂花睡的連孩子的哭聲都聽不到了，可今天小孫子的哭聲與往日的不一樣。

“豐收，豐收在嗎？張一他媽在嗎？”沒有聽到回應的張西祥提高了嗓門“孩子怎么哭的這厲害，屋子里有人沒，我進來了哦”

定了定神的張西祥拿著掃把又敲了敲門，得到的回應還只是孩子的哭聲，心想著莫桂花八成是不在，才推了門走了進去，院子里的陽光也跟著走了進去。

“你腦子是裝著漿糊嗎？你是怎么想用塑料袋包著的，要不是俺爹發現的及時……”

張豐收說著就舉起來了手臂，坐在床上的莫桂花起身跑到了床的另一邊，嘴里說著

“這孩子肚子里就像有條河，家里的被子床單都撕成尿布也不夠他半天尿的，我還不是怕他尿濕了床，還不是想讓你晚上能有個安穩的覺”

越說越感覺委屈的莫桂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著了大腿哭了起來，張豐收氣的臉上的五官都擠到了一起，灰暗狹小的屋子里回蕩著莫桂花的哭聲和張豐收咬牙的咯吱咯吱聲。

張一這個時候在奶奶的屋子里睡著了，就算是鬧出再大的動靜也吵不醒他，他已經累的只能睡覺了，臉龐的紫紅和嘴唇的青紫色已經悄悄的褪去了，身上被紅疹子爬滿了，李蘭看著心里頭都快擰成了麻花，疼得唉聲嘆氣。

“這孩子命大啊”李蘭拿著扇子在張一身旁輕輕的搖著

“命大個屁，我進去的時候都開始喘著粗氣，那嘴張的跟個碗口那么大，再晚一會，還能有命嘛，塑料袋在身上裹了有兩層，你說……這……唉”張西祥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找到她的時候，還拍著臉盆在人家的院子里唱歌跳舞，真是個祖宗”

李蘭經這么一說眼眶聚了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老兩口沒想到莫桂花的幺蛾子是一件接著一件，前一次說是回娘家看看，一走就是兩天，要不是張豐收找回來，還指不定要幾天才回來，可憐的張一喝了兩天的米湯，餓得時候從嘴里發出的哭聲勾的李蘭的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

“張一她媽心眼不壞”

“嗯～?別的地方壞透了”

“她才二十，適應適應吧”

“當媽還要適應?娘胎里帶出來的，骨子里的東西，還要哪門子適應，老虎都知道護犢子，她是石頭嘛”

李蘭趕緊讓張西祥輕點聲，省的讓莫桂花聽到又鬧出什么荒唐事，可這聲音輕了，莫桂花的哭聲就傳了過來，惹得老兩口挨著嘆氣。

要是拋開莫桂花的存在，張家的院子里還是挺祥和的，大兒媳婦大大咧咧，干起活從來沒說過累，也沒有過怨言，永遠都是咧嘴笑，這天下就沒有她不高興的事。二兒媳婦通情達理，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雖說身子骨弱了些，可干起活來也不含糊。大兒子張滿收二兒子張盛收三兒子張豐收都是好脾氣，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可偏偏來了個莫桂花。

張一在李蘭的照料下沒幾天就恢復了可人的樣，莫桂花也老老實實的安穩了幾天，幸福的好感覺就像是長了眼睛，看著誰家和睦就往誰家跑，張西祥也慢慢了有了笑容，似乎這莫桂花一老實，這張家就能過的有滋有味，可莫桂花不是能用繩子栓住性子的主，瞧著不順眼又得跑出來鬧騰一番，仿佛她生下來就是為了讓周圍的人過不安寧，就是為了告訴別人生活不該在穩穩當當中度過。

李蘭經常在老槐下納涼，鋪一個涼席子放著張一，自己就盤坐在小家伙的身邊做些針線活，也不知是平時累著了還是那天的溫度過于舒適，不自主的打起盹了，誰知道小家伙哪來的那么大力氣，竟挪到涼席外面，弄了一身的泥土。莫桂花串門回來看到了，就不得了了，抱起來張一就對著李蘭一頓的指責，張西祥在屋子聽不下去了，出來數落了幾句，莫桂花像是瘋了一樣抱著張一圍著院子轉圈，嘴里還喊著“張家欺負人了，救命啊，張家欺負人了”，氣的張西祥身體抖了兩下暈了過去，李蘭扶著張西祥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可這老爺子就跟睡著了一樣，怎么喚都不答應，嚇得李蘭趕緊出去喊著老大老二媳婦過來幫忙。莫桂花也被嚇到了，抱著張一站在院子角落，一動不動的，好像失了魂一樣，看著兩個嫂子把張西祥放在板車上拉走，也還是站著不動，最后還是張豐收一巴掌把她打回了神，倆眼珠子轉了幾下啊啊的哭了起來，那哭聲就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張著嘴巴仰著頭都快看不見鼻子了。

張西祥在去鎮醫院的路上醒了過來，爬下板車一聲不吭的走了回來，李蘭三個人也不敢吭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回來后的張西祥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莫桂花跟沒事了一樣該吃的吃該笑的笑，張豐收的日子可不怎么好受，跪在張西祥的床前說著認錯的話，被大哥二哥輪流罵了好幾天。

村里相近的鄰居也都三三兩兩的過來看望張西祥說幾句寬心的話，看著他們走了，莫桂花也會時不時跑出來說幾句客氣話，哈哈的笑著把人送出去，好像這事跟她沒一點關系，幾次氣的張豐收在屋子里跺著腳生悶氣，想著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張慶的父親去世前又收了十幾個徒弟，成了張豐收的師兄弟，村里的人都說這老爺子自己孤單了大半輩子，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多徒弟，也算是熱熱鬧鬧的離開了人世。去世的時候，十幾個人跪在床前哭的傷心極了，為了跟著張慶掙錢也都豁出去了，張慶都有種自己不是親生的錯覺，他們才是。張豐收倒是沖著張慶的手藝來的，跪在中間卻哭不出來，只能把頭埋在膝蓋上，跟著大家的調子哼了起來。十幾個人披麻戴孝的幫著張慶風風光光的操辦了葬禮，看的張慶哭著說些高興的話。

因為張慶的父親去世之前，張豐收跑的比較勤，做事挺討張慶的喜歡，葬禮后單獨請張豐收喝了酒，兩人舉著酒杯說些掏心窩的話，越喝這話說的越真，互相訴說著自己的苦，雖然兩人之間差了二十歲的年齡，可醉酒后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張慶當場拍著桌子要把自己靠在村東頭曬場旁的三間瓦屋借給張豐收，聽的這個小師弟高興的哭出了聲，兩個人抱著頭在桌子底下聊到外面的公雞打鳴才依依不舍的散了場。

第二天酒醒后，張豐收跑到了張慶跟前確認借房子的事，得到肯定的答復才算舒了心又回到家睡了一天的覺。

張豐收本就打算搬出去，讓他的父母過幾天安穩的日子，這次房子的問題突然解決了，搬出去的資本也就有了。

張豐收把這事跟他爹說了，張西祥本打算說幾句，可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也就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可心里的內疚一下就被翻了出來，沒給蓋房子本就感覺虧欠了他，現在又要借別人的房子，真的不是滋味，張西祥臉上沒有表情，可胸口里翻江倒海的陣痛，

“苦了老三了”李蘭說完就拿著頭上的毛巾抹起了眼淚

莫桂花倒是挺高興的，搬家的那天，她脖子上圍了結婚時的紅綢子，笑的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房子一樣，說話的語調都變得高亢些。

“這么熱的天，趕緊拿下來，抽什么風”張豐收嫌棄的說道

“搬家就得喜慶，好兆頭”說完莫桂花把紅綢子打了兩個結，怕張豐收抓下來。

三間瓦房空蕩蕩的，顯得涼。長久沒有住人，滿屋子灰塵，蜘蛛網在每個角落都有它的身影，水泥地上布滿了因為潮濕起的白霉點，屋子里打掃了大半天，才算是能住人了，張豐收不多的家當放進去還是顯得空蕩。

張西祥進來轉了一圈就回去了，倒是莫桂花抱著張一在三間屋子里轉了一圈又一圈，總是轉不夠，滿屋子霉味也減不掉她半點興奮勁，院子里鋪著一條石灰路和上面搭著葡萄架子從大門一直伸到堂屋門口，雖然上面的葡萄枝干早就枯萎的躺在架子上，莫桂花嘴里還是不停地說著“真好看，真好看”，張一看著媽媽笑的開心，也咯咯的笑出了聲，娘倆的笑聲順著葡萄架子跑了出去，驚的上面站著的小麻雀噗呲噗呲的飛了起來，張豐收拿著掃把站在堂屋門邊上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想著“這家算是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