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走過的地方一無所獲，往前走又近乎大海撈針，逄玄江和柳寒煙干脆破罐破摔似的打嘴仗，你一句我一句，誰都不肯讓著誰。

看似破壞感情的吵鬧，帶來的效果卻很好，尋而不得的煩躁拋之腦后，心里的挫敗感也減輕了許多。

柳寒煙覺得兩人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很奇怪，一來，她不是個逞口舌之風(fēng)的人，逄玄江也不愛跟人計較，二來，他倆也沒有看對方不順眼，但即便這樣，在兩人共處的大部分時間里，他們的相處方式都很特別。

無論是聊到什么東西，無論一開始的氛圍多么融洽，說著說著就能吵起來，多以貶低對方為主，猛不丁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對方，最后以一段大笑結(jié)尾。

柳寒煙覺得，故事里的統(tǒng)帥三軍，威風(fēng)八面的將軍，并不全像書里講的那么高高在上。

比如面前這位將軍，他不僅幼稚，而且無聊。

“逄將軍，鐵獅營里你的部下們，如果知道他們百般尊敬的將軍，竟有如此無聊幼稚的一面，你猜他們會怎么想。”

柳寒煙托著腮，年輕男子面部的線條，此時在她眼中，顯得別樣柔和。

逄玄江輕輕嘆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可能這才是真正的我？別的時候，不過是坐在將軍的位置上，不得不裝出來的樣子。”

十五歲，逄玄江第一次上戰(zhàn)場，從那時候開始，他從未見過哪一位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將軍，與敵人對峙，臉上是放松的神情。

他們或許和鐵虎營主將鎮(zhèn)軍將軍許承弢一樣，在萬千敵軍面前，氣定神閑，臨危不亂，像沒事人似的從羅盤上推演陣法；

或許跟鐵狼營主將懷化將軍魏志騫似的，如有神助，力挽狂瀾，擅長在軍情告急處發(fā)號施令；

又或許像大哥，像師父，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

但玄鐵軍中，絕對沒有哪位主將，會在兩軍交戰(zhàn)時，有未戰(zhàn)已勝的篤定。

因為驕兵必敗，不到最后一刻，哪一方都有翻盤的可能。

逄玄江耳濡目染，還未領(lǐng)兵上陣，沉穩(wěn)自如就先學(xué)了七八分。

柳寒煙想起史書里那些將軍的人物像，每個都不茍言笑，面部表情猙獰的跟閻羅王似的，難道他們私底下也像逄玄江一樣？沒事也會耍耍小孩子脾氣......

“為了不把情緒帶給別人，所以你平時總是沉著臉。因為只要保持一個表情，別人就猜不透你在想什么，這是穩(wěn)定人心最簡單的辦法。那你心里是緊張，還是害怕啊。”柳寒煙好奇道。

逄玄江回憶了幾秒，到樊城后的這幾天，他過得太隨意，以至于想起在軍營里，年少老成的逄將軍，也就是他自己，連逄玄江都感覺有些陌生。

“有緊張，也有害怕，但是想贏的野心更多一點。畢竟這么多兄弟把性命押在我身上，就算再慫，至少，我不能讓他們輸。”

柳寒煙本來想問他有沒有打過敗仗，想了想覺得不吉利，便換了個說法，“每一次都是你贏嗎？”

逄玄江真誠的點點頭，似乎覺得這是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你應(yīng)該聽說了吧，玄鐵軍的主將，驃騎大將軍逄玄璧，是我親哥。”

逄玄江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借他的光，或者說他覺得我的本事還不夠，鐵獅營六成的兵力都是精兵。我?guī)煾柑諢ň脤④姡S大哥征戰(zhàn)多年，我接受鐵獅營后，大哥忍痛割愛，讓他在鐵獅營，本意是幫我收拾爛攤子......”

這份特殊待遇，在某種程度上給了逄玄江不小壓力，讓他比原來更謹(jǐn)慎和用功，不敢辜負(fù)大哥的良苦用心。

雖然難以啟齒，柳寒煙還是不解的問：“那你之前...讓我留在你帳中，不怕大將軍生氣嗎？”

逄玄江撲哧一聲笑了，“這有什么，哪個男子每個三妻四妾啊，我平時連青樓都不去，大哥還怕我不開情竅，其實我就是沒遇見喜歡的......”

柳寒煙無言以對，這里不是一夫一妻制的現(xiàn)代，男子娶好幾個老婆是件在正常不過的事，她怎么把這茬兒忘了。

說這話的時候，逄玄江無意中對上柳寒煙清澈的眼眸，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燒。

逄玄江干咳了幾聲，話鋒一轉(zhuǎn)，“還好我不是大哥，到了該成親的年紀(jì)，勉強娶了幾個側(cè)妃，但都不是自己喜歡的。多少朝臣的女兒，擠破了頭想往王府嫁，王府里正妃的位置卻一直空著。”

逄玄璧是親王，手中又握有軍權(quán)，同順帝肯定也要用結(jié)姻來制衡。

越王妃每年都有人選，只是逄玄璧總會以各種理由拒絕圣上的好意，拖到現(xiàn)在，同順帝干脆懶得提了。

柳寒煙拍了拍逄玄江的肩膀，好兄弟般推心置腹的說：“你大哥那是迫不得已而為之，他不希望你重蹈他的覆轍，要不然，你兒子估計都能去街上打醬油了。放心吧，他肯定不會把己所不欲施于你。再說了，堂堂忠武將軍，還怕娶不到自己喜歡的人不成。”

聽了這話，逄玄江側(cè)臉，饒有興致的看著柳寒煙。

柳寒煙被他盯得不自在，干笑著摸了把臉，“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啊。”

“你不是說，讓我不要執(zhí)著于兒女情長嗎。現(xiàn)在怎么換了一套說辭？”

“那個啊，人的命數(shù)是會變的。”柳寒煙本來想說，我那是故意忽悠你的，生怕逄玄江再記她一筆，還是不要實話實說了。

命數(shù)。

生死曰命，興衰為數(shù)。

柳寒煙提到命數(shù)，逄玄江自然想起朱韜的那番話，想起九龍神珠一點線索都沒有，心里又蒙上一層陰霾。

“世上真的有能預(yù)知未來的人嗎。”

柳寒煙不敢小覷古人對鬼神和命運的迷信程度，為了讓逄玄江安心，她勸說道：“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老天爺會眷顧你的。”

不過，根據(jù)自己前二十年的經(jīng)歷，柳寒煙深知，老天爺喜歡耍人玩。

而面前這個家伙，到底才剛過二十歲，就已經(jīng)在為國征戰(zhàn)沙場，幫大哥分憂。

人前人后，都過著收斂隱忍的日子。

想到這些，柳寒煙不禁有些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