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棲回到了工作中，他一方面感受到海島的舒適愜意，一方面感受著來自三個老驢的沖擊。

路？云棲認認真真的觀察了自己上班的路、下班的路，依然那么筆直、寬闊、秀麗如畫，車來車往，高效便利。

云棲很難把眼前這條美麗的主干道與福田翠竹峰說的“土”聯系起來，盡管福田翠竹峰強調這條路已經升級過了至少五次。

工作依然是緊張的，節奏依舊快捷，“快才是這個時代的主題。”云棲心想，“兩點之間直線最短是對的，直線也是為了追求快！”

中午工作餐的時候，云棲遇到了人力資源小叮當。小叮當一反平日的歡快頑皮，顯得悶悶不樂。

“這段時間怎么啦？”云棲關切的問。

“彈性工作制！”小叮當沒精打采的說。

“彈性工作制多好呀！”云棲笑了，“這么好的事，你還不高興？”

“哪里呀！又不是你和我要彈性工作制，”小叮當壓低聲音說：“是研發部的工程師們嚷著要求彈性工作制！領導很為難，我也跟著受害！”小叮當一臉無辜。

“研發部就是搞研究，比較獨立，搞搞彈性工作制挺合適的，他們平時加班也多！也多加班到很晚。”云棲挺贊同。

“你知道什么呀？研發部的工程師彈性工作制，那負責采購的材料部怎么辦，很多高科技材料必須研發部的工程師說了算；還有制造部，制造的工藝和現場的許多技術問題，必須研發部的工程師現場解決……研發部的工程師彈性工作制了，這些部門就得等他們了，整個效率就慢下來。”

小叮當呆呆的說：“高科技產業就是靠效率，沒有了效率，大家都得完蛋！”

“還有公司領導開經營分析預測會議，也需要聽技術專家的意見，結果技術專家彈性工作制了，你說領導怎么辦？”

“那公司領導自己本身不就是技術專家呀？”云棲反問。

“公司領導是技術專家出身，但是現在的工作重心已經不是技術了。信息產業的技術發展日新月異，天天都有新技術出現，三天不接觸就已經如隔三秋了，”小叮當快速的回答：“這是現代高科技行業人力資源管理的核心精髓，需要很深的專業積累和快速的專業反應，換個人差很遠。”

“問題是研發部的同事們確實很辛苦呀！公司里加班就屬他們最多！領導也心疼他們，只是沒有萬全之策呀！”小叮當也是一籌莫展。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新的壓力、新的挑戰不斷的涌現，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立刻堆在眼前。

云棲每天忙的上氣不接下氣，丁凡倒是狀態極好，上下左右忙著他萬象綜合的事，看來海島的愜意露營確實帶給他無窮的能量。

周四晚上，云棲又收到一箭穿云霄的短信：周末長嶺—廢棄公路—蝴蝶谷—好漢坡，登頂大梧桐。”

廢棄公路？云棲來了興致，梧桐山還有廢棄公路？會不會跟福田翠竹峰說的路有點關系？

同時，云棲也收到福田翠竹峰的短信：“小伙子，我們有緣。周末小梧桐半山看海品茶，來不？”

兩支隊伍，同一個地點。云棲迅速答應下來，他想看一看，這次的廢棄公路之旅能不能解開福田翠竹峰說的路的深意？

周末，天還是下著小雨，云棲如約來到長嶺公交車站。

一箭穿云霄已經在這里等著了。

驢子們們慢慢都到了：有以前同行三洲田的光電二極管、四維協議，還有一個新驢——藍道士。

等人到齊了，一箭穿云霄開始交代：“這次呢，有一定的危險性，大家都注意。”

“因為從這條路上梧桐的人少，有可能發生打劫，所以提前跟你們都交代過，不要帶太多現金。萬一遇上打劫的，大家都棄財留命，他們那些人也就要錢。”

大家都點點頭。

“本來倩谷幽蘭要來，被我勸退了，讓她跟著別的隊從泰山澗上，那里相對安全些。遇到劫財，我們就丟點小錢，萬一劫色，我們就只有拼命了！”一箭穿云霄咬咬牙說，“這方面，咱們都別冒無謂的風險。”

幾個驢子再點了點頭。

“這上梧桐山有好幾條路，離我們比較近的有百年古道、盤山公路、泰山澗，從鹽田那邊還有老虎澗……我們這次走的是廢棄公路、蝴蝶谷，主要是上次在三洲田，獨驢商海浪子說，要看看水庫和茶園以前的樣子，所以走的這條路。”

幾個老驢子都笑了，“今天下雨，大家注意點。”一箭穿云霄說完了，就帶著大家出發了。

天還在下著小雨，驢子們穿著雨衣，四黃一藍，順著山路，在碧綠的山野和水溝之間，沿著山麓往上走。

雨水打在路邊的樹或者草上，分成細小的水珠濺到驢子們的頭發上、臉上，清清涼涼的，大家感到既清新又興奮。

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塊平地，地上都是縱橫的溪水，驢子們停下來，左右看著。

山色碧綠，空氣清新，山上和遠處都是薄薄的霧。驢子們不禁神往，光電二極管說：“頭驢，什么時候我們也可以在霧里走一走？”

一箭穿云霄笑著說：“再走一會就可以啦！”

忽然有個驢子驚叫起來，大家急忙跟著他轉頭，只見悠細悠長的一條白線瀑布，在山坡拐了一個彎，就直沖下來。

“飛流直下三千尺。”一箭穿云霄評價。

“何必要三千尺，就這細長的一條白線，就是絕好的風景。”光電二極管接過話。

平地背后是一片青崖。一面巨崖，棱噌的黑石突兀伸出崖面，就是這一面山崖之上有兩道瀑布如同對聯，一左一右。

左細，右粗。

一條扯成千萬條細細水鏈，層層疊疊，灑落下來，水煙如塵如霧；一條飛流直落，仿佛精致白帛，玉珠滾落，響聲震天。

“真該是一副對聯。”云棲感嘆說。

“這雙瀑就該叫對聯瀑。”藍道士接了話。

瀑下的平地上蘆葦重生，瀑水漫過葦叢，清澈冰涼。

一箭穿云霄自得說：“只有這樣的雨天才有這樣的景致！”

他忽然舉起雙手，揮了揮拳頭，興奮地說：“嘯傲山湖，風雨無阻！”

驢子們靜靜的觀賞了一陣子，又往前走，看到了一座橋。

“有橋就有水，有水必是瀑。”一箭穿云霄猜測著說。

橋下轟聲震天，白瀑奔涌而下，旁邊的楓樹依然挺立，葉正綠。

楓葉正綠？那似乎秋天還有一個約會？

幾朵紫花開在瀑邊，掛著雨珠，煞是可愛。

云棲都看得醉了，他不禁想起了東湖無線電的話：“年輕人，你們真有福氣！”

驢子們觀賞了一陣子，繼續往前走。

山回路轉，山風呼嘯，全身清爽。側眼一看，旁邊山上一瀑布宛如白色人參睡倒在青山蒼翠之中。

“奇！這瀑該叫睡人參。”光電二極管來了創意。

還沒走幾步，忽然一聲驚呼：對面山崖又是一道亮瀑！

絳紅的山巖上，齊刷刷的瀑水整齊流下，就象花白的胡子。

“不錯，光滑的山下巴應該有胡子。”光電二極管繼續興奮著說。

“爽啊！這一天，賞瀑布也值了！”一箭穿云霄滿意的點點頭。

這時已經能夠清晰的看到霧的蹤跡，有的茫茫如棉，穩重；有的慢慢升騰，仿佛地氣出竅；有的隨風呼嘯而過，仿佛趕考。

驢子們很快就撞進霧里了。

驢子們興致很高，有個驢快活的說：“在霧里走，真爽！說不定會遇到仙人呢！”

大家都笑了，正準備和他打趣，突然從霧里跳出一個人來。

只見那人精精瘦瘦的，沒穿雨衣也沒有帶雨傘，衣服濕透了，頭發上臉上都是水。

那人抹了一下頭發上的水，仔細打量了一下幾個驢友，沒說話，又繼續往前走去。

一箭穿云霄頓時有點緊張了，他仔細地看著這個精瘦的陌生人，緊接著，從霧里有跳出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他們同樣沒有說話，默默打量了一下彼此，就往下走。

一箭穿云霄突然大喊起來：“后面的驢子們，快點！快點……”然后推著光電二極管、四維協議，急促地說：“快走！快走！大隊伍還跟著呢。”

正說之間，霧里又跳出了第四個人，他看著云棲，云棲也在仔細看這個人。

一箭穿云霄一把拉過云棲，推著他走，然后帶著藍道士快速閃到霧中。

云棲本來打算問點什么，被一箭穿云霄制止，幾頭驢子一路埋頭疾走。一箭穿云霄留在最后，一邊快走一邊不時回頭張望。

又急急的走了半天，一箭穿云霄側耳細聽，確信沒有人跟上來，才舒了一口氣。

這時，光電二極管悄悄地過來，問了一聲：“頭驢，剛才會不會是打劫的？”

一箭穿云霄看了他一眼，說：“我也拿不準，不好說，還好沒出事。”

光電二極管又說：“沒事，我們五個人，他們只有四個人。”

一箭穿云霄白了他一眼，說：“你是現在，當時你怎么知道他們多少人？沒事就好，咱們趕緊走吧！”

這時候，忽然聽到藍道士慢緩緩的說了一句：“溪水離清山，新驢望霧山。”

“去，你，到了現在還有詩意，你當自己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呀！”光電二極管罵了聲，趕緊跟著一箭穿云霄開走了。

再往前走，就遇到一處黑褐的石堆，在濃霧中也看不清石堆有多高，都是散亂的雜石，棱角分明，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石頭被霧氣打濕很滑，而且坡度很陡。

一箭穿云霄先往上走，一邊走，一邊交代：“大家不要離得太近，都離遠一點，慢一點。”

一箭穿云霄慢慢在石堆上走著，他一路提心吊膽，他害怕石堆突然崩塌。

向上走了十來米，石堆結束了。一箭穿云霄走上了一條寬闊的路，他不禁大喜，喊著：“快上來，廢棄的公路到了。”

其余的幾個驢子都小心翼翼的上到了大路上。

光電二極管還蹲在剛才的石堆邊緣，問：“你說這些石頭是這條路的路基嗎？”迷迷蒙蒙的霧中，石堆看不太清楚，也看不太遠。

一箭穿云霄回答不上來，說：“我也是第一次來，攻略上也沒有寫。”

光電二極管小心地看著這些石頭，似乎還在回味剛才走在上面的驚險感受，又接著說：“你們說，商海浪子說的會不會是剛才那樣？又可能有劫匪，又可能是出現一堆危險的亂石？”

“是呀！這里美麗的風景令人陶醉，然而其中也隱藏著讓人難以防范的風險。”一箭穿云霄有點撓頭，“我想爬過梧桐山的人很多，但是一天之內看到四道瀑布的人沒有多少。可是，看到了四道瀑布，又遇到了這些危險，到底值不值？”

“那我們到底是來看風景的，還是來經歷風險的，還是兩者兼而有之？”很少說話的四維協議開口問。

大路上依然彌漫著濃濃的霧，一箭穿云霄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這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慢慢地說：“或許這大霧就已經幫我們做了回答。”又是藍道士。

“藍道士，你是做哪個行業的？”光電二極管有點忍不住了。

“我是做管理咨詢的。”藍道士穩重的回答。

“具體是什么產品？”光電二極管追問。

藍道士沒有回答，一箭穿云霄說話了，“人家是做管理咨詢的，是幫助企業建立管理體系和運作體系，提高效率，提升整體經營管理水平的，比如我們的ISO9000質量管理體系。”

“不僅僅是ISO質量管理體系，還包括生產管理、供應鏈管理、財務管理、人力資源管理、流程管理、研發管理，這是一個大類，重點在于頭驢說的——提升管理水平，提高效率。”藍道士做了補充。

“這么多，我不太懂。我想問的是——是不是都是看起來很美，實際暗含風險？跟我們剛才走的路一樣？”光電二極管說。

“好的管理能夠通過專業體系暴露風險，有效解決風險，不能杜絕風險。”藍道士隱在霧里，沉穩的說。

“有道理！”光電二極管不再問了，他依然看著濃霧中的散亂石堆。

一箭穿云霄陪著光電二極管蹲在石堆上頭，認真的看著石堆。霧氣依然濃重，他們也看不遠，其他幾個人都在不遠處等著他們。

過了好一會，聽見一箭穿云霄慢悠悠地說：“商海浪子說的對——我們剛才來的路有野趣，也有混亂，也有可能崩塌。人生就是這樣，如果由著自己的性子走就會是這樣，有野趣，也有混亂，也會有崩塌！”

光電二極管站直了身體，接著說：“看來商業和事業也這樣，有性子、有野趣、有混亂，也有崩塌！出了事，不能怪別人呢！想想自己的心路！”

“走大路，少了很多野趣，也少了很多風險。可是又有多少人耐得住自己的性子呢？”一箭穿云霄搖了搖頭。

“這一路值了！又看了風景，又悟了道理，還有驚無險！”很少說話的四維協議開心地說。

“我們是有驚無險，誰知道滄桑的商海浪子是不是有驚無險？”光電二極管幽幽地說。

“行了，別瞎猜了，走吧！”一箭穿云霄又帶著大家走起來。

這次，驢子們走得很慢，在廢棄的公路上慢慢走，一邊走一邊感受在霧中漫步的感覺。

這下，云棲有足夠的時間認真的觀察這條山中廢棄的土路。這條土路和馬巒山考究驢探路的林間狹窄土路不同，這條路很寬，至少能夠走一輛車；這條土路相對比較平，路兩旁是矮矮的青草。

這條土路也不同于市區的主干道，沒有那么筆直、平整。這條土路彎彎曲曲的，對于步行來說還算平整，但是對于高速的車來說則有許多凹凸不平。

路上還有很多石頭，有的是小小的，就落在路上；有的個頭大點，深埋在路中間，有的石頭的棱角都露在外面，一不小心還能撞到腳。

慢慢的，云棲對于福田翠竹峰說的路有了一點點感覺，當年福田翠竹峰面對的路就有點像眼前這條土路，充滿了土和石塊。

“兩點之間距離最短！”云棲想起了福田翠竹峰的話，看看這條土路，幾乎沒有這種意義的最短的距離，要么彎彎曲曲，要么坑坑洼洼，“看來兩點之間距離最短可不容易實現！”云棲暗暗感慨。

突然，前面的驢子停了下來，原來是一處塌方。這條土路中間塌了一個大坑，驢子們都圍在周圍看，在霧氣中也看不清。

云棲徹底明白了：原來一條路承載著路上的人的夢想！有的夢想是去遠方，有的夢想是效率，甚至是最快的效率。

路要結實、安全、高效，要能夠撐起路上的人追夢的步伐。修路的人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是一條路就是他們的豐碑——無字的碑！

云棲釋然了，他不僅對福田翠竹峰和他的戰友們充滿了更深的敬意，在海島上的夜晚也從沉重變得溫馨起來了。

云棲變得歡快起來，他期待著與福田翠竹峰的見面，也想向南山牛提一個關于彈性工作制的問題。

又走了一會，驢子們走出了土路，走上了從小梧桐到大梧桐的盤山公路。在那里，驢王傳說、山塘楓、倩谷幽蘭都在等著他們，居然藍灣一帆也在。

兩伙驢子聚在一起，格外開心，光電二極管給倩谷幽蘭講了途中看到的四道瀑布。

倩谷幽蘭睜大了眼睛，當聽到幾個精精瘦瘦的年輕人時，又嘆了口氣，說自己看到了泰山澗，雨中水大，瀑布也很不錯。

這時，山中的霧氣還是很大，一會風吹開了霧，露出山下鹽田的海和碧綠的島，驢子們又是一陣歡呼，真是大千世界！

大家聚著聊了一會，一箭穿云霄、驢王傳說、藍灣一帆、光電二極管、四維協議、倩谷幽蘭、山塘楓就繼續計劃中的路線，去爬好漢坡了，云棲約著藍道士在路邊等福田翠竹峰他們三個老驢。

正等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面來下幾個人，其中一個邊走邊說：“你們這些人，沒有家庭背景，沒有比人優秀的學歷，要想在活力之城活下來，必須學會放低身段，要再低再低，要再賤再賤更賤才行！”

旁邊幾個年紀輕輕的都在點頭。

云棲抬眼看了那人一眼，只見那人眼底極度陰沉，云棲趕緊移開眼光。轉瞬之間，云棲看到那人身邊的幾個年紀輕輕的人都投射出冷漠而鄙夷的眼光，令人不寒而栗！

云棲又看了看身邊的藍道士，藍道士此刻正耳觀眼、眼觀心，對一切視而不見。

那幾個人很快的走過去，留下一陣寒冷的風！

不多時，福田翠竹峰、東湖無線電、南山牛都過來了，三個人邁著緩慢而堅實的步子慢慢過來。

云棲把藍道士與三個老驢子做了互相介紹，南山牛說：“好！傳播、建設先進理念和先進的管理體系，比光靠土辦法好。”

大家一邊說，一邊找了塊既能看到山下，又能擋風的平地。東湖無線電拿出幾個塑料坐墊，大家坐下。福田翠竹峰拿出幾個不銹鋼水杯，從隨身的保溫水壺倒了熱茶出來，遞給大家。

“今天下雨，就不現場煮茶了，大家直接喝點現成的。”福田翠竹峰一邊遞茶一邊說。

大家接過茶杯，細細的品了一口。云棲和藍道士剛剛急匆匆走了一路，喝了口清茶，又看著云霧環繞，只感到神清氣爽。

乘著大家坐好，云棲就把剛才在廢棄公路的感悟說了一下，三個老驢就笑了，紛紛說：“有教！”“可教！”

“一條路就承載著一群人的夢想，路結實、快捷、牢靠，路上的人的夢想實現就更實在、更高效、更靠譜！”云棲總結說，“而我們這些后來的年輕人光顧了在路上飛馳，忽略了這些。”

“你們現在是走在我們修的路上，將來的年輕人會走在你們修的路上。”福田翠竹峰接過來說。

“但是，我們的工作并不是修路呀。”云棲說。

“你們在自己的專業上修路。”南山牛說，又指了指藍道士，“這就是一個修路專家！”

藍道士也不謙虛，接過來說：“都是要挖泥，排石頭，經歷過就知道。”

“管理體系哪里需要挖泥、排石頭？”云棲不解的問。

“有，舊有制度體系中的稀泥，還有舊的制度的巨石，都要排除掉。”藍道士依然不緊不慢的說。

“是的，制度的效率、專業的效率。”南山牛喝了口茶，低沉而有力的說。

剛才談了廢棄的土路，談到了路的效率，現在又冒出來制度的效率、專業的效率，云棲的腦袋又開始疼了。

他趕緊向南山牛請教關于彈性工作制的問題。

“彈性工作制？是好事，可是關鍵放在什么時候。”南山牛不緊不慢的說，“研發是沒有硝煙的戰斗，是看不見對手的廝殺，是知識工作者之間的競賽。問題是戰斗什么時候打響？戰斗會在你選擇的時間打響嗎？”

“我們是在競爭的賽場上。我們也想彈性工作制，甚至想著少上班，可是，問題是，可能嗎？我們是不是真的知道——我們在哪里？我們是在山上，還是在山腳，還是在半山腰？還是被一團濃濃的霧遮住了眼睛？”南山牛看著周圍的霧說。

“有人說，我們是在跟跑，我們自己就心里很清楚：那是在恭維我們。我們其實是在追跑！人家跟跑，還能看到前面的人的背影，我們追跑連前面的人的背影都看不到，還要新聞記者來告訴我們前面人的背影在哪里，是什么樣子的。你說這么大的差距，還敢彈性工作制？”

“對于我們幾個老家伙，也就到了半山腰，還在云里霧里，一會看到大千的世界，一會被云霧遮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而你們這些年輕人，更多的是還在山谷里，上面被樹枝擋住了，下面被草叢擋住了，你們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就這樣糊涂！不清醒自己在哪里，還以為自己在并跑，甚至有人希望我們領跑！這是美好的愿望，但是美好的愿望需要長期的踏踏實實的努力來實現。”南山牛繼續語重心長的說，“我們離別人那么遠，怎么才算踏踏實實的努力呢？只能是無怨無悔的加班，正常的八小時工作制肯定是追不上的，更不要說彈性工作制了？”

“在追跑的狀態下，研發任務就是發令槍聲，發令槍聲就是命令！說研發要搞彈性工作制的人只能作為二線部隊，甚至是替補隊伍。思想意識提高了才能成為一線部隊！一線部隊隨時準備戰斗！”南山牛的聲音越來越果決。

“現在多加會班，就可以追得近一些！這是視野問題。”南山牛看著山下說：“即使我們這一代不追，我們的下一代也還是要追。不追上去，永遠都是追跑！”

云棲沉默了，他明白：這或許是最好的答案。

云棲也知道公司領導們的決策：是選擇做一線隊伍，還是二線隊伍？

“清晰的景觀永遠不會充分展現，前進路上總是充滿迷霧。就像我們現在看到的山海景色，一會出現了美麗的景色，一會又被濃霧遮住，看到的人怎么向沒有看到的人描述呢？如果濃霧久久不散，這個看到的人是少數，就有可能被沒有看到的多數人同化，怎么辦？”南山牛自問自答。

“德國軍事家克魯塞維茨曾經說過：偉大的將領就是要在前進的微光中，鼓舞大家的斗志，領導人們繼續奮勇前進！”南山牛說的更慢了，“這就是格局！真正的堅定者只有經受委屈，堅持到濃霧散去。”

“在孤獨的境地中，被多數人指責的壓力，有多少人可以承受的住？”南山牛又開始自問自答，然后指著山下的崖壁說：“還是干脆跳下去？”

福田翠竹峰和東湖無線電都沉默了，他們倆凝重的看著南山牛。因為他們知道南山牛不是在抒發，也不是在演繹，而是在述說事實，在展現競爭真實的一面。

過了很久，南山牛才緩緩的收回目光，說：“不要悲壯，要前進！委屈的前進！”

大家又都沉默了，看著眼前的霧一會散開，又一會聚攏，反反復復。

好久，南山牛又開始了：“我們這一代人就是在挖泥、排石頭。福田翠竹峰是在建筑行業挖泥、排石頭，我們是在高科技行業挖泥、排石頭。”

“福田翠竹峰排的的是物理世界的泥和石頭，我們排的是邏輯世界的泥和石頭。”南山牛繼續深入說：“我們排的是協議泥、代碼泥、性能石，是大浪里淘沙、大海里淘代碼；翠竹峰是用篩子篩沙子，我們是用篩子篩代碼。我們也在排性能里的石頭、架構里的石頭，不管是小石子、大石塊、還是連成一體的巨石，統統挖出來排掉！有的挖不動就炸開，裂成幾塊再排走！一個點一個點的試，一條路一條路的測，絕不含糊，毫不放過！”

“我們把各種泥挖掉，把各種石頭排掉，就是要建立牢固、通暢的架構，拆不毀、砸不爛、炸不掉的牢固架構！上面可以跑成千上萬的高速火車、汽車、飛船，安全、高效、穩定、可靠！”南山牛說到這里顯得牛氣沖天，氣勢恢宏。

“這么多的標準、這么多的協議，層層疊疊，簡直像超級大城市的迷宮一樣復雜，簡直就像海灘里的沙子一樣多！成千萬、成億的代碼，就像整個海灘沙子一樣多的代碼量，都要一個點一個點的看，一段一段的優化，最終實現效率優化，實現流暢感，實現性能更穩定、更可靠！不僅僅是實現哪一段代碼的效率優化，而是整個代碼城市的效率優化、整個代碼城市的更穩定、更可靠！哪怕錯了一個難以發現的小點，都會造成整個代碼城市的堵碼、誤碼！”南山牛一邊說，一邊嘆息。

“這里沒有捷徑可走，只有加班加點！唯一有點可說的是我們加班就加餐，加班就加工資、加獎金，因為我們跑的離別人的背影又近了一點。”南山牛漸漸露出了輕松的微笑：“我們跑的離別人的背影又近了一點。”

“這里需要純凈的心靈，因為在初始代碼里的一小點的私心雜念會在這個巨大的系統里逐級放大，最終會無限放大，最后會強大到摧毀整個代碼世界。”南山牛一邊說，一邊舉著粗壯的手指強調。

“未來的競爭會更難、更險，也更高效，都在奮力追求極致，都在努力逼近理論的極限和物理屬性的極限！在這樣奮力的競跑中，我們目前只在追跑，不辛苦點，行嗎？”南山牛說到這里，轉頭對著福田翠竹峰說：“其實，我們都是搞建筑的，你是用鍬和鋼筋、水泥搞建設，我們是用光電器件和銅纜、銅線、光纖來搞建設，在晶體管里建城市，在線路板上蓋工廠……不僅僅要效率快，還要更新升級快，不追快點，能行嗎？要想追快點，要付出多少實實在在的努力！”

南山牛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不走捷徑才是最近的路！”

“有人不知道我們是在追跑，以為我們在跟跑，甚至是并跑，還有人希望我們領跑！但是我們自己清楚：世界這么寬廣，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舞臺！就像這山下、山上的世界，都可以自由翱翔！”南山牛一會指著山上、一會指著山下說。

“踏踏實實的加班比盲目的虛榮重要。”南山牛最后緩緩地說完，停下來。

半山之間，風卷云涌，幾個人靜靜地坐著，大家都感覺到了風的涼意。

“疾風知勁草，歲寒匹夫心。”藍道士又悠悠的來了一句，幾個驢子都看了他一眼。

“開放、寬廣的世界是偉大的起點，而不是終點。”南山牛并不同意藍道士的意見，看著霧里云外的世界，平靜地說。

不知不覺，福田翠竹峰的熱茶喝完了，三個老驢又坐了一會，就提前下山了。

云棲和藍道士在等一箭穿云霄和藍灣一帆他們。

云棲覺得南山牛今天的話就像這半山云谷的世界一樣開闊，甚至有點壯闊的感覺，感到自己的思緒風起云涌，久久不能平息。

等了好一會，從上面傳來喧嘩的聲音，原來是藍灣一帆、一箭穿云霄他們過來了。

只見他們一個個渾身是泥，褲子都破了，卻個個笑口顏開，喜氣洋洋。

云棲趕緊迎過去，問他們的褲子是怎么回事。

藍灣一帆笑呵呵的伸出自己的手，把手套上的破洞亮給云棲，說：“好漢坡！下雨天的好漢坡，真是好漢！”

一箭穿云霄也笑著說：“下雨天爬好漢坡，爽！”

原來，那時的好漢坡一到雨天就是泥，爬上去格外費力。好漢坡一共幾百米高，沒有樹可以攀爬，沒有結實的草根可以借力，必須靠自己堅韌不拔的費力堅持。

藍灣一帆、一箭穿云霄、倩谷幽蘭、驢王傳說、山塘楓、光電二極管、四維協議都靠著自己爬到了好漢坡頂，只是大家的身上全沾滿了泥，褲子也磨破了，手套也抓破了。

“人生的陡坡不就是這樣嗎？需要我們磨破褲子、沾滿濕泥、使出渾身力氣，長期使勁攀登，才爬得上去！”一箭穿云霄一邊說，一邊樂，彷佛他剛才不是在做艱苦的攀登，而是一件自己喜愛的樂事。

“事業何嘗不是這樣？”驢王傳說接著喜滋滋的說，“我這奮斗半生，終于知道了人生的攀登、事業的攀登都不是順風順水，都是要在頑石和稀泥中堅韌前進！有收獲！”

“想著順風順水、舒舒服服就到山頂，那就等著別人把電梯裝上。”光電二極管笑呵呵的揮舞著破洞的手套說。

山塘楓憨厚的笑著，搓了搓手，沒有說話。

“就算將來這里鋪了臺階，也感受不到雨天的泥濘和濕滑，少了多少體悟！”倩谷幽蘭溫柔的說。

“哈！或者，那時的人們有更高的追求，他們會追求其他更難的目標。”四維協議笑著小聲說。

“面對人生的陡坡，不靠外力，不靠別人的幫助，全靠自己！面對生活中的泥濘、面對生活中的濕滑、面對生活中各種各樣硌人的石頭，努力的奮力的爬，直到頂峰！這就是人生的樂趣！”一箭穿云霄晃了晃自己的手套的破洞，開心地舉起了雙臂，大聲呼喊起來！

“這就是勇氣！”又是藍道士慢悠悠的說。

“不食——人間煙火！”男女驢子們異口同聲，大聲的討伐藍道士，大家歡歡笑笑的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