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春天，林笙回了一次國。

西寧湖草長鶯飛，櫻花一樹一樹。兩棟別墅面對面地坐落在那里，成百上千年，不知道它們究竟在等待什么。

游人如織，有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穿梭其中，好心的本地人給林笙講：“這里已經好多年沒住人啦，屋子也沒個人來管。有錢人嘛，哪會缺你這些。”

女人一邊說，一邊轉過頭去問自己的老公：“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們才剛剛開始談戀愛，來這邊散步，每天晚上都能聽見有人彈琴，是鋼琴和小提琴？”

“是大提琴。”她老公認真地糾正她。

“哦哦哦，對，大提琴，太高雅了，我也分不出來，就是覺得好聽。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十年了吧？”

林笙租了一間五十平方米的單人房住下。

中介帶林笙去看房的時候，正值黃昏，夕陽從陽臺的玻璃窗落下來，匯聚成一道光。

林笙當場交了租金，因為知道春日是如何有限。

林笙在網上投簡歷，不知道投了多少份，第一個通知她面試的單位竟然是六中。校長親自給林笙打了電話，聽說林笙在找工作，就說他們缺一名音樂老師，問林笙是否愿意試一試。

林笙抱歉地回復他，她的手傷雖然恢復了，但仍不能再拉大提琴，況且她已經放棄音樂多年，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

掛斷電話，林笙鬼使神差地點開六中的網站，在首頁看到他們今晚在禮堂有一場演出。

林笙在書桌前坐了一會兒，竟然有一些記不起六中的模樣，記不起那里的一草一木是如何傷過她，她又是如何向他們道別。

舊地重游，六中比林笙的記憶里小了許多。地震以后，禮堂還保留著當初的設計，但一磚一瓦都已經重新修葺。

十八歲那年林笙前往英國，從未想到，七年后她會在這里，再一次見到陸少勛。

獨奏會結束的時候，英俊而陌生的男人站在舞臺中央，深深地鞠了一躬。過了很久，他抬起頭，輕聲說：“我有一個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的女孩，她曾經說過，如果我彈鋼琴給她聽，她才愿意考慮嫁給我，要很大的舞臺，萬眾矚目、閃閃發光的那種。”

他頓了頓，然后自嘲地笑起來：“我不知道這里算不算。”

“七年前，我就是在這里，失去了她。”

他眼中盛滿哀傷，或許醫生說得對，被困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春日里的，其實并不只有林笙一人。

許多年前的一個夜晚，林笙和他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燈亮起，林笙伸出手，和他拉勾：“陸少勛，那就約定好了。”

約定好了，要一起走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意，命運和大家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匆匆分開的這些年，彼此杳無音信，彼此身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

林笙獨自起身離開。

不知道走了多久，林笙竟然再一次來到那兩棟老屋前。月光灑在湖面，波光粼粼。

林笙在樹下站了一會兒，仰起頭望向二樓的陽臺。上半生她曾住在那里，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就在這時，林笙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林笙回過頭，看著身穿白色襯衫的男人，面容英俊，眉目如畫。小時候媽媽總夸他，說陸少勛生得好，長大定是個翩翩貴公子，林笙不服氣地在一旁嘔吐了半天。

陸少勛愣怔地看著林笙，像是在看著一朵綻放在春天的花。但他不敢上前，生怕一碰，夢就碎了，花就跟著凋謝了。

林笙笑起來，攤開手，一朵花瓣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林笙對他說：“陸少勛，你看，春天來了。”

十五歲那年春天，林笙推開窗戶，沖著對面的陽臺做了一個鬼臉，大聲喊他的名字：“陸少勛，陸少勛。”

剛剛睡醒的男孩揉著惺忪的睡眼，惡狠狠地瞪著她：“小笙，你知不知道，你很吵哎。”

樹上的花被風吹散，落在他的頭頂，林笙咧嘴笑起來。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