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修再一次踏上霜月村的碼頭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霜月村雖然是附近有數的富裕村鎮，村民大多衣食無憂，但當地人主要靠商業和農業為生。它周圍的漁業資源相比其他島嶼，只能說是一般般，相應的，這里的碼頭設施雖然齊全，但除了定時到來的商船，平時只有幾條小漁船冷冷清清地停泊著。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個樣。

碼頭區充斥著挑個擔子一邊說著俏皮話一邊吆喝叫賣各色玩意兒的小販，支著帳篷售賣新鮮水果食物的商人，殷勤地賣弄著口舌以期一點額外打賞的向導小孩，以及來來去去的賭客與閑逛的游人，誰能想到那么一個落魄的港口會有今天這種繁榮的場面。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克洛手下賭場的出現。

賭場的發展要比克洛預想中好得多，在這個連違法亂紀的海賊也能成為偶像的時代中，克洛對于人們道德水準的期望還是太高了。當地人并不認為在自己家附近開了一個大賭場是個壞事，相反，這成為了大多數人無聊生活的一種調劑。

至于當地官員，在蓋斯大方地送上一筆稅金之后，大筆一揮，劃了一大片土地和海域的使用權給他們，也曾有一些不信邪的地痞流氓想來鬧事，但在蓋斯手下員工發揮一下惡棍本色之后很快就明智地放棄了這里。

碼頭邊一個新修的寬闊木橋，干凈的木頭支柱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兩溜小型游艇，當一艘駛向賭船，下一艘就頂上來到橋頭等待下一位客人。

馬修一靠近木橋，就有幾個人從一邊的小房子中閃身出來，走到他面前，為首的男人略一低頭。

“馬修先生，請跟我來。”

為了低調，馬修是穿著常服前來的，卻依然被蓋斯的手下一眼認出，他緊繃著臉不露聲色，沉默地向前踏上一艘小船坐定，心中卻沒有那么平靜。

蓋斯的賭船就停在碼頭的不遠處，但距離剛好既可以避開碼頭上的喧鬧，又能將霜月村富有市井氣息的景象盡收眼底。

停好之后，馬修剛一走出小船，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梳著一個大背頭，西裝長褲和襯衫，身上再套一件皮草，蓋斯實際上身高一米九幾，雖然說不上帥，但是五官也還端正，只是一直以來在克洛面前油腔滑調的猥瑣氣息掩蓋了這些，此時稍一收拾便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在外人面前倒也頗有幾分豪杰風采。

“---蓋斯……”幾次相見的落差是在太大，馬修有些遲疑。

蓋斯倒是不為己甚，他像是對待多年老友一樣熟稔地摟著他的肩膀向前走去。

“馬修老弟，我可是盼了你好久啦，哈哈哈哈。”

兩人就這樣進入大廳，繞過賭桌邊全神貫注的賭徒們走上扶梯，向二樓走去。

賭場內秩序井然，喧嘩的只有桌上的賭客，賭場內的員工，不管是侍應生還是荷官等人都是一身貼身的黑色西裝，沉默而專注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不少人雖然臉上帶著刀疤傷痕，說話措辭也十分粗魯，但是看得出來他們都盡量表現得謙恭有禮。

馬修知道這些人以前都是海賊，現在卻一個個像是海軍新兵一樣老實，讓他不由得感到十分詫異。

“蓋斯先生的賭場，不一般啊。”

又看了一會，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

蓋斯側過臉笑道，“這是老板的命令，他不喜歡把這里弄得烏煙瘴氣的，那些個不馴服的人，都被派到后廚和甲板去了。”

“你們老板到底是……”

馬修有心追問，蓋斯卻擺擺手，閃身向前走去，明顯是不想多說，他也只好住嘴不再說話，就這么一路來到了蓋斯的辦公室里。

“請便。”

招呼馬修坐下后，蓋斯從一邊的櫥窗中拿出一瓶酒和兩個酒杯，倒上酒，隨后坐在他面前。

“嘗嘗吧，很不錯的東西。”

“當然了，對于克勞利家族的幺子來說可能也不算什么。”

“看來你們什么都知道了。”馬修臉色深沉，目光微微閃動，微微皺著眉頭盯著一臉隨意地搖晃著杯中物的蓋斯。

“啊，巴羅王國歷任首相出身的克勞利家族，我雖然只是個小混混，卻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姓克勞利，又是個貴族，不弄清楚的話我可是不能安心。”

聽完蓋斯的話，馬修稍稍挺直了身子，也未見如何作態，整個人卻散發出一種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氣質。

看著馬修的樣子，蓋斯微微一笑。

“我聽說你們克勞利家族在老國王死去之后就一直受到新國王的打壓，剛剛失去首相的地位，父親“因公戰死”，唯一的兒子卻被迫離開王城，只剩下長姐和老族長苦苦支撐著對吧。”

“嘖嘖……”

“別說了！”

“你想干什么，直說吧，別用想要海賊情報之類的話搪塞我了。”想到自己今天的來意，馬修暗罵自己的愚蠢，臉色也越來越黑，忍不住出口說道。

被打斷的蓋斯則是一臉訝然。

“哈，你怎么會這么想？”

“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確只是希望多一個情報渠道，并不知道克勞利家族的事情，請你相信我。”

馬修換了個姿勢，拿起杯子輕啜一口，看著杯中漾開的波紋說道。

“好吧，就算你沒騙我吧，那么現在呢，你又有了什么新想法呢？”

“我們希望能和克勞利家族合作。”

蓋斯很直接，也很誠懇，馬修詫異地瞥他一眼。

“你們應該知道，巴羅王國三百萬的人口，可以說是有一半都依附于我們克勞利家族吧？”

雖然雙方一邊是權傾一國的豪族，一方卻是開著賭場的海賊獵人團伙，但優良的教育讓馬修仍然能冷靜考慮這件事，提出自己的疑問而不是直接加以嘲諷。

看著他的表現，蓋斯在心中又暗暗地將對他的評價升了一級，笑著說道。

“不，應該是曾經有一半，自從王族開始打壓你們以來，已經有不少小貴族倒向他們，而你們克勞利家族的男人又只剩下了一個老頭子，對手是受世界政府承認和保護的國王，總覺得，看不到什么希望呢。”

但馬修攥著拳頭，臉憋得通紅，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因為蓋斯說的基本上都對。

蓋斯的話并不十分公允，克勞利家族并非人丁稀少，但人數眾多的支系成員在急切之間難以辨別立場，如果太過倚重非但不會成為助力，反而可能會想著出賣他們與王族妥協，畢竟，國王就算針對也只會針對主家成員，不敢牽連過眾，否則別說他們，就是國王自己的追隨者也不會聽從他的號令。

但這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差別。

由于世界政府的軍事力量—海軍的存在，其他的王國貴族既不需要也無力去維持自己的軍隊，只能大貓小貓三兩只的養一些護衛，那么當貴族與國王之間產生矛盾之后，有著世界政府支持的王族就毫無疑義地占據著絕對的上風。

克勞利一族一直與巴羅王族維持著良好的關系，直到新王的上任打破了這一切。

大部分貴族都相信這源于過去馬修和國王之子巴羅·托馬斯在一場狩獵中發生的矛盾，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不值一提的魯莽摩擦。

但也許是托馬斯王子生性刻薄狠戾，又或者他們倆的小事故中還有什么隱情。總之王子一上任成為國王就突然發難，他那少見的善于隱忍和精于籌劃的特質顯然讓克勞利家族措手不及，名聲一落千丈。

沒有罪名，他不能隨意對克勞利家族成員下手，但就像之前說的，立于不敗之地的國王如果一門心思想要對付哪個貴族，那么那個貴族的敗亡就肯定是早晚的事。

馬修離開家族，并不是被迫，起碼不是被他人所迫，而是他的爺爺動用自己的關系強行將他送入海軍，要是哪天他們真的出事了，也總算是留下了家族的血脈。

生活無憂，復仇無望，這是馬修生活的真實寫照，也是他那么頹唐的原因，當然，是在遇見蓋斯之前。

“和我們合作。”

“最近很威風的首領克里克，價值1500萬貝里的腦袋，怎么樣，你們家族應該多少還能想點辦法用它做點什么吧？”

蓋斯一臉自信的看著他，與馬修的聯絡，原本只是出自蓋斯自己的想法而非克洛的命令，但是在發現他的背景之后，震驚之余，他立即有了新的構思并取得了克洛的同意。

為了完成任務，克里克必須死，但是對于他們來說，區區1500萬的賞金，雖然也不少了，但是現在賭場每天的利潤就有數十萬貝里，這些錢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

但是在一個三百萬人口的中型國家的望族手中，這個沉甸甸的腦袋所帶來的運作的空間就太大了。

馬修幾乎是立即想通了其中的關隘，驚疑不定地喊道。

“克里克？！”

“你們真有把握對付那個家伙？”

蓋斯靠向椅背，翹著二郎腿隨意地說道。

“那就不勞你費心啦，不過放心好了，我們可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怎么樣？

“克勞利家族現在可回報不了你們。”

“沒關系，巴羅王國可以。”

巴羅王國……看來這些人所圖非小啊，馬修驚疑不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即聳聳肩，放棄似地笑了笑，“還能怎么樣，我接受。”

蓋斯絲毫不為他的作態所動，認真地看著他說道。

“那么既然我們有了合作的意向，有些話我就必須要先說明白。”

“如果你敢背叛我們的話，你，還有你們家族的人都會死得很慘，我向你保證。”

馬修也同樣嚴肅地回答。

“我不會欺騙你們，我向你保證。”

蓋斯緊盯著馬修的雙眼，馬修毫不回避，半響，蓋斯豪爽地一笑，拿起杯子親熱地和他一碰然后一飲而盡。

“那么，我的朋友，現在就來聊聊你為我們帶來了什么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