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坦之被尉遲海龍救出監獄逃離縣城之后借著夜空中北斗星所指示的方向一路向北逃去。這個縣城已屬隋朝最靠北的一個小城了,離邊境并不太遠,事實上天亮之后陳坦之已經進入突厥人的地盤,而他自己并不知道這一點,還在一個勁的往北走。
陳坦之正走著,突然大地就像一面巨大的鼓似的被許多只馬蹄子給敲擊的發出巨大的聲響,陳坦之循身瞧去,只見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般的向他這個方向沖來,轉瞬間就到了跟前并將他包圍了。
這些人都穿著皮毛衣服,頭戴氈帽子,蓄著短胡子,猶如獵食的狼一樣兇光畢露的瞅著陳坦之。陳坦之先以為是隋朝官軍來追捕他了,嚇的魂飛魄散,可等看清了這些人的穿戴樣貌反倒松了一口氣。他雖從未見過突厥人是什么模樣的,可是他對突厥人早有耳聞,眼見這些人的服飾打扮,想必就是傳說中兇悍好殺的突厥人吧,或許就是突厥的邊防巡邏兵。
這些突厥騎兵中有一個留著山羊胡子年齡稍大些的人陰森森的問:“哎,你是什么人?怎么跑這兒來了!”。陳坦之對著這些人作了個羅圈揖,陪笑著說:“各位大人,我是隋朝的一介布衣,聽說你們的大可汗有意重振突厥王朝昔日的雄風,正在廣招天下賢士,特意不遠千里跑來投奔可汗!”。那個山羊胡子用馬鞭桿將氈帽子往上頂了頂對旁邊一個同伴說:“哎!你聽說過這事嗎?”。那個同伴說:“可汗倒是一向有雄霸天下之意,不過咱們有的是人才,犯得著要他這個看起來跟猴子似的漢人來幫忙么!”。旁邊一個爛眼圈的突厥士兵一馬鞭子抽在陳坦之的臉上大聲說:“別聽這小子的鬼話!這分明就是個奸細!咱們將他捉去慢慢的審訊!”。于是陳坦之就被他們用馬韁繩綁住手腳橫擔在馬上,這些人則唱著他們民族的古老而蒼涼的民歌朝著營地走去。
他們的營地是由一些破破爛爛的牛皮帳蓬構成的,帳篷前的空地燃燒著篝火,火上架著一口大鐵鍋,鍋內咕嘟咕嘟的煮著羊肉,一股帶著腥膻氣的香味從鐵鍋內彌漫開來。帳篷旁邊有一大群羊在咩咩咩的叫著,幾個婦女說說笑笑蹲在那里將羊奶往木桶里擠,還有一個孩子仰面躺在母羊身下,正叼著母羊的奶袋子在吸吮。
這群突厥人跳下馬來,陳坦之也被他們丟在地下,幾個突厥小孩子立即圍攏過來看熱鬧。一個小孩子笑嘻嘻的將從草里捉獲的一只筷子長的青蛇拋到陳坦之的臉上,那只驚慌失措的青蛇將陳坦之的鼻孔當成了洞,抻著腦袋就往里鉆,陳坦之驚駭的大叫起來,想伸手將正往鼻孔內拱的小青蛇揪下來,無奈雙手被縛,只好眼睜睜看著。突然天空中嘎嘎嘎叫著飛過來一只雙翅印著白斑的老烏鴉。老烏鴉見到扭動的小青蛇,在半空中盤旋一圈,一個俯沖下來,用尖硬的喙一啄,將小青蛇叼起來就飛走了。
那幾個擠羊奶的女人目睹了這一幕,走過來看看地上的陳坦之,又瞅瞅飛上天的老烏鴉都說:“稀奇,稀奇真稀奇!天上的烏鴉竟然飛來幫這個漢人,這個漢人肯定不是普通人!”。于是這幾個女人商量了一下,動手解開了陳坦之手腳上的綁繩。其中有一個麻臉女人問陳坦之:“哎,你這個人是誰?怎么被他們捉住的!”。陳坦之因為手腳被繩子捆久了變的麻木,一時起不來,就躺在地上說:“我是從南面來的漢人,我是奉主神阿胡拉馬茲達之命來助你們的啟民可汗征服四方的!”。陳坦之在楊玄感府上時曾翻看過一些書籍,知道突厥人信仰祅教,對火特別崇拜,而且他們有自己的主神阿胡拉馬茲達,于是他就編了這樣一套鬼話來唬弄這些女人。
那幾個女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個個都現出似信非信的神色,那個麻臉女人說:“你,你真是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派來的?”。陳坦之說:“那當然!你們瞧見剛才那只老烏鴉沒有?它就是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派來護佑我的!”。大概那幾個女人認為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于是她們恭恭敬敬的將陳坦之請到帳篷里,端來新鮮的羊奶給他喝,又將鍋里煮的羊腿撈出來給陳坦之吃,陳坦之也不客氣,風卷殘云般將這些吃喝一掃而空。
有女人跑過去將這樁奇事告訴了男人們,這些女人們自己都還不十分相信,可是當她們講給別人聽的時侯用的卻是確鑿無疑的語氣,并且添枝加葉講的神乎其神,一旦聽的人有所質疑,女人就為別人不相信她說話而暴跳如雷。于是那些男人們還真相信了陳坦之是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派來的,反過來又影響到那些女人,那些女人也更加相信這是真的了。
陳坦之在這里受到盛情款待,當他提出要去見啟民可汗時,他立即就有了一匹馬,并且山羊胡子和爛眼圈還主動提出陪他前去。一路上這兩個人成了義務的宣傳員,他倆不斷對人們宣講陳坦之是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派來的,這個消息傳播的比他們騎馬趕路的速度還要快,因此當他們趕到啟民可汗牙帳的駐地時啟民可汗已經得知此事,啟民可汗派手下的大臣伯克去迎接。
伯克十分倨傲的在馬上朝陳坦之點點頭說:“先生是南邊的漢人,怎么會成為主神阿胡拉馬茲達選中的使者呢?”。陳坦之心想:我本來就是張口隨意編的!現在可好,遇到了一個明白人,再編下去連自己都覺得可笑了。然而謊言一旦開始,發展到后來就不受控了,反過來還要控制說謊的人。陳坦之就處在這種境地。陳坦之微笑著說:“大人,阿胡拉馬茲達神力無邊,他不僅僅在大草原上受崇拜,他也會巡行漢地,在那里顯靈。”。伯克點點頭說:“哦!請問先生尊姓大名?”。陳坦之心想:現在情況不明,還不能報真名!于是他作了揖說:“大人,我姓李名二郎,乃是河南人。”。
陳坦之跟著伯克進入啟民可汗的牙帳時,啟民可汗正與與懷里的妖姬調情,伯克進去之后伸出右手放在左胸的心臟位置彎腰躹了一躬說:“大可汗,人到了。”。陳坦之依葫蘆畫瓢也照樣對啟民可汗行了禮。那個妖姬見有外人到了,就站起來退到了帳外。
陳坦之偷眼打量這個鼎鼎大名的啟民可汗,只見這個人大約四十歲左右,長著一臉粗獷的絡腮胡子,眉骨高聳,上面生著濃黑的眉毛,眼窩深陷,使他的眼睛看起來陰郁而又深隧。陳坦之打量啟民可汗的時候,啟民可汗也正在打量他,只見眼前這個的漢人身材不高,穿著也很破舊,一臉滄桑,似乎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讓人覺的驚異的是他那漆黑的雙眸放出太陽一般的光芒,令啟民可汗一見就知道面前這個人非同一般。
啟民可汗點點頭說:“嗯!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派來的使者果然不一般!先生,請問你是如何成為阿胡拉馬茲達的使者的?”。陳坦之心想:又來了!看來人還真是不能說謊,因為這純粹是自己害自己。然而事已至此陳坦之也只有硬著頭皮往下編了,他對啟民可汗施了一禮說:“大可汗,當年我在老家秉燭苦讀之時,突然見到屋外金光燦爛,我正在驚異之時,門自動開了,一個須發如霜染的老人走了進來,這個老人贊賞的朝我點點頭說:年輕人,你天資聰穎又如此勤奮,久后必成大器。不過據我看來,中原不是你用武之地,你應該北上大漠,那里自有明君等著你去輔佐。我問老人是誰。老人說他是阿胡拉馬茲達,說完之后就不見了。后來我就尊照阿胡拉馬茲達的指示輾轉來到這里。”。
啟民可汗說:“先生既然是阿胡拉馬茲達派來的,不知先生對當今天下的局勢有何高見?”。陳坦之說:“不知可汗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啟民可汗說:“當然想聽真話了!”。陳坦之望了望侍立在啟民可汗左右的侍臣說:“我的話只能說給可汗一個人聽!”。啟民可汗仔細觀察陳坦之的神情,看不出什么異常,也不見陳坦之有對他不利的意思,況且既使陳坦之有不軌企圖,啟民可汗也有信心自保,他扶了扶腰間的短刀對那幾個侍臣說:“你們在外面侯著吧!等我叫的時候你們再進來。”。
啟民可汗目視著侍臣們包括伯克退出帳外,帳篷內只剩他們兩人時才說:“先生,這里現在沒有其他人了,有話請講吧!”。陳坦之施了一禮說:“可汗,當今大隋皇帝殘暴虐民,又連年對外征伐,人民不堪忍受,紛紛揭桿而起,大隋朝的天下已處在風雨飄搖之中。而漠北草原在大汗的英明治理下正蒸蒸日上,擁有控弦之士不下百萬。大汗若能率此百萬雄師南下爭鋒,天下唾手可得!”。啟民可汗還未答言,一個女人怒氣沖沖掀簾子進來大叫道:“哪里來的野人!敢在這里妖言惑眾!來人!將他拖出去斬了!”。
進來的這個女人大約有三十四、五歲,穿戴打扮像個中原的宮廷貴婦。令陳坦之覺的詫異的是這個女人竟敢在啟民可汗面前頤指氣使,除非這個女人是——。陳坦之很快就想到了金城公主。
當年啟民還是王子的時侯,曾被他的父親達頭可汗送到隋朝當人質,后來達頭可汗死了,隋文帝就派兵護送啟民回漠北爭奪汗位,啟民在隋軍的幫忙下,把與他爭奪汗位的幾個兄弟給斬殺殆盡,然后順利的登基稱可汗。當上可汗的啟民對隋朝皇帝是感恩戴德,然而隋文帝楊堅為了加強對啟民可汗的控制,將他的一個侄女封為金城公主,嫁給啟民可汗為可后敦。因為金城公主有大隋朝做靠山,腰也粗氣也壯,平時并不怎么將啟民可汗放在眼里。金城公主剛才聽說可汗牙帳來了位自稱是主神阿胡拉馬茲達的使者的人就想來瞧瞧熱鬧。等過來一瞧,見連啟民可汗最親信的大臣伯克和幾個貼身侍臣都在牙帳外候著,她很詫異,就做手勢讓帳篷外的人都噤聲,她則悄悄的走過來偷聽。金城公主不聽則已,一聽陳坦之在勸啟民可汗攻打她的堂弟隋煬帝楊廣,不禁怒從心起,再也按捺不住了,掀簾子進來要殺陳坦之。
啟民可汗對這位強勢的可后敦一向畏懼三分,可是這畏懼中又包含著許多不滿,他見金城公主要殺陳坦之就說:“不能殺他!他是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派來的使者!”。那幾個聽到金城公主的命令揪住陳坦之要往外拖的武士一聽啟民可汗發話了,瞅瞅啟民可汗又瞅瞅金城公主一時不知該遵從誰的命令。
伯克見兩個主子杠上了,一時下不了臺,該他扛著梯子出面了,于是伯克走過來,對啟民可汗施了一禮,又對金城公主施了一禮,說:“可汗,可后敦,這個人雖自稱是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派來的,可依愚臣看來還有待進一步查實,不如先將這個人交給為臣看管,等查實后上報,再由可汗,可后敦裁決。”。啟民可汗一聽能保住陳坦之不死就立即答應了。金城公主心里想:若再與啟民可汗鬧下去對自己實在不利,況且想殺個人還不容易么!以后有的是機會!想到這里金城公主也點頭表示同意。于是伯克就將陳坦之帶到他的營地,將離他最近的一頂帳篷分配給陳坦之住,既便于監視,也方便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