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誨回到折筆街時，已經(jīng)過了午時。

穿過院子，一打開住所的門，就看到一張哀怨的臉。

忽略喉結(jié)，再給眼角滴上幾滴淚，姜人秋就是一個美麗且可憐的小娘子。丈夫外出不知歸，獨自一人守在家里。

那模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李兄······”姜人秋的語氣確實帶著埋怨。

李誨被姜人秋那副樣子驚起一身雞皮疙瘩。若是一個男人坐在那里裝小女人也僅僅是是惡心而已，但是當(dāng)一個男人明明是正常的表達情緒，卻讓看得人覺得眼前是一個小女人，那就不只是惡心能夠概括的了。

“你出來干嘛？活夠了？不在屋里休息到大廳里裝什么女人？”李誨臉上表情扭曲，甚至還朝姜人秋擺擺手表示自己的嫌棄。他實在是想不通，一個男人怎么能比女人還漂亮，這要是涂上些脂粉再遮掩幾分，簡直就是個青樓頭牌啊。

聽了李誨的話，姜人秋有些無奈。他自小被人說長得像女子，如今早已習(xí)慣，單從李誨的言語來看，已經(jīng)是最善良的一等。

“李兄，在下······已經(jīng)快一天沒有吃東西了。本來不想麻煩你，但奈何身上沒有錢財，李兄家里也沒有食材。”姜人秋苦著臉說。昨日他午飯過后出門辦事，回家時就看見家里被上月寨的人劫掠，就拼命想要報仇。被李誨救起后直到現(xiàn)在也沒吃過東西，先前又消耗很多體力，如今是實在餓的不行。

“嗯······”李誨無言。他從昨晚開始到現(xiàn)在也什么都沒吃，實際上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jīng)有些餓了，要不是不放心姜人秋一個人在宅子里，他早就在路邊的攤販那吃過再回來了。

之前從茶館和趙屺那里了解了一些事，他還沒有和姜人秋仔細聊過。家里遭了大難，誰都不會好過。姜人秋看起來還算正常，但那是在他受傷的情況下。李誨不清楚他在傷愈后還能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穩(wěn)重。

身中數(shù)刀還堅強活著，而且還能勉強行動。姜人秋絕對不像看起來那么柔弱不堪，至少，李誨覺得自己被砍了好幾刀是沒辦法做到忍著痛從臥房移動到大廳的。

“我去找大夫給你換藥，順便帶點吃的回來。”李誨收起玩笑的態(tài)度，淡淡說道，然后轉(zhuǎn)身出門。

大夫來得很快，走得也很快。叮囑姜人秋不要再擅自移動后就提著藥箱離開，街對面的醫(yī)館生意很好，能派出大夫來出門換藥，還是王大夫覺得自己向刑捕司透露消息有些對不起李誨的補償。

姜人秋又躺回了床上。

李誨在床邊擺了個小桌子以便他吃飯，他手臂上傷得不深，簡單地進食還能做到，也省的李誨照顧。

“你的事，我聽說了。”李誨也呆在客房里，在小桌子旁擺了張椅子，和姜人秋一起吃飯，打算順便聊一聊之前聽說的事。

姜人秋手上一頓，但又很快恢復(fù)正常，他們家的事鬧得不大不小，被人傳出來很正常。

李誨見姜人秋沒什么大反應(yīng)，就繼續(xù)道：“你打算怎么辦？實話說，就你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來看，有點太過冷靜了。”

姜人秋喝了一口白粥，抿抿嘴角：“李兄覺得我不正常嗎？”

“你覺得自己正常嗎？”李誨反問。

作為一個全家被殺的人，姜人秋的反應(yīng)有些過分冷靜。

“呵，也是。”姜人秋自嘲一笑，“其實我從七年前就在擔(dān)心昨夜的事，我每時每刻不在想，萬一上月寨的人來了怎么辦。我一直都在做噩夢，夢到我妹妹和爹娘被上月寨的人欺負殺害。所以我死命的學(xué)習(xí)師傅留下來的符術(shù)，希望能夠阻止這樣的事發(fā)生。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學(xué)符的天賦，所以我就拼命練武。可就算這樣我還是天天做噩夢，直到昨夜，那一幕還是發(fā)生了。”

“抱歉······”李誨低頭。其實他并沒有什么歉意，只是覺得應(yīng)該說這一句而已。不是對你抱歉，而是對你的遭遇，我表示理解，但我?guī)筒簧厦Α?

粥才吃了一半，姜人秋卻放下了筷子。李誨在抬頭時，看見他雙眼通紅，表情不是瘋癲，而是難以言喻的自責(zé)。

“李兄······就兩個時辰，我就出去了兩個時辰啊！”姜人秋嘶啞著嗓子，“那幫混蛋，憑什么啊······憑什么！”

李誨有些不忍，他并不知道姜人秋有多痛苦，但應(yīng)該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他不知道說什么才能安慰一個失去至親的人，因為不論說什么都不能挽回逝去的生命。

“我不是冷靜，我只是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墮落不能失去理智，因為我還有大仇要報！上月寨的人，衙門管不了，刑捕司管不了，那就由我來管！他們只死了幾個嘍啰和一個四當(dāng)家，怎么夠抵我妹妹和爹娘的血債？”姜人秋雙手握拳，額角青筋隱現(xiàn)，他不再是嬌柔的模樣，而像一只餓狼，一只以仇恨為食的餓狼。

“······”李誨盯著低聲怒吼的姜人秋，沒有接話，只是給姜人秋的碗里又添上了一些粥，還夾了幾樣小菜。

他不會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或是“慢慢來”這種話。

只有過分自我的人才會說這種話。有些刺，不扎自己身上是不會知道有多痛的。你可以自我約束，但不能干預(yù)別人，更別說用雙標(biāo)的方式勸人，那只是一種自我滿足，根本不是在乎他人。

這不是小仇小恨，這是屠家之仇。這樣的仇是放不下的，也是等不起的。沒有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十年，太遲了。

大仇，就要用最快的時間做好準(zhǔn)備，然后用最大的把握去報仇。

“吃飯，養(yǎng)傷。”李誨把姜人秋丟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擺在他的碗上。

“李兄。”姜人秋看著李誨的動作，覺得心中有些觸動。

他本以為會聽到“放下”之類的勸告，但李誨卻沒有這樣。沒有反對報仇，知道他仇家是上月寨也沒有打算丟下他不管，也沒有沖動地慫恿他立刻報仇，更沒有轉(zhuǎn)身離開。

“上月寨，既然刑捕司都頭痛，就說明它并不簡單。報仇，可以。但我希望你不是魯莽的傻子。報仇是籌劃，是謀定而動，是致命一擊。我也許會幫你，也許不會，你要自己考慮清楚。命只有一條，要看你怎么用。”李誨一邊向口中巴拉飯菜，一邊含含糊糊地說。

“······謝謝”姜人秋拾起筷子，重新開始進食。

“別，你的事結(jié)束以后，就要留在我這做幫工。我這有合同，而且在你睡著的時候我已經(jīng)用你的手畫了押了。”李誨把飯吃完，丟下碗筷，說完就走。走到門口，又稍稍頓住腳步，“你慢慢吃，然后好好休息。”

說完，就合上門離開。

“······”姜人秋捧著碗，看著李誨離開的方向，強忍著的淚水還是掉在粥里。

有的人，可以為了貪念燒殺擄掠，讓別人家破人亡。也有的人，可以為了善念，拯救一個可能墮落的人。

善與惡，只是一念之間，卻又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