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瀟伸手探去,卻只觸到了綿密的雨絲,冰冷冷的溫度落在指尖,再度抬眼間,那紅衣虛幻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不過是一場幻像。
她在廊下拂衣落座。
縱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云凰離開時的那一句話終究還是對她造成了影響。
倘若不是君卿,她幾乎都要忘了寧弦歌這個名字。
無妄的帝尊名喚寧弦歌,是無妄最尊貴的一個人,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可后來她死了!
魂飛魄散,尸骨無存!
就像是高懸在九天之上的明月突然隕落,其影響之深遠造成的后果之嚴重遠非三言兩語所能敘述。
伴隨著她的隕落,神曜帝國新君即位,無妄大陸所有勢力重新洗牌,無數的人因為她的死亡而付出了極為慘烈的代價,跟隨著她在四方戰場之上所向披靡的三千玄影衛就此銷聲匿跡,而失去帝尊庇佑的無妄諸多生靈慘遭屠戮,那些帝國顧及不到的邊遠地區一片尸山血海,人間仙境化為無間地獄。
帝國的信仰倒下得猝不及防,更讓他們措手不及的是隨之而來的內亂,神曜帝國與仙宮翻臉,守護無妄最強的兩大勢力就此形同陌路,宗門與皇權徹底割裂。
仙宮至強者為尊,帝國以祭司神殿擇定并效忠的帝王為至尊,皇權遍及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仙宮修者的存在。
而有一天,這雙方毫無預兆的翻臉了。
無妄的生靈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直到帝國的新君與仙宮握手言和,無妄的皇權漸漸穩固,雙方才勉強維持著一個表面和睦的微妙的盟友關系。
這和睦的關系又一次破裂是在新君地位徹底穩固之后,神曜帝國那地位崇高的君上、遠古世族君氏一族的族長君卿孤身一人殺上了仙宮,以一己之力斬殺仙宮四位太上長老,重傷仙宮之主,而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仙宮使者去神曜帝都討要公道,被新君拒絕,雙方關系降至冰點。
人們都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寥寥的幾位知情者,對此事都保持了沉默。
就像凡人對神一無所知一般。
凡世未曾踏上修行之路的人,對大千世界無妄大陸所發生的一切同樣也一無所知,
百年之后,一個修者絕跡,道統斷絕的普通凡世中,云州沐氏家族的家主夫人十月懷胎,誕下了一位小公子。
這位小公子生來體弱多病,無數醫術精湛的大夫都斷言其注定早夭,無法活至成年。
沐家家主為其取名沐瀟,乳名菀菀。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菀字有草木茂盛之意,沐家家主沐長寧希望自己這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嫡子生命力能像草木一樣旺盛且堅韌。
不盼他成材,惟愿他平安健康。
只他沒想到,他這嫡子不僅活到了成年,還在后來由兒子變成了女兒,在那一個男尊女卑女子低賤如同貨物的時代,這位體弱多病的小公子活成了一個傳奇。
………………
云州沐家的人都知道,少族長沐瀟性情清冷不喜言笑,用三公子沐清麒的話來說,那是仙姿玉骨不落凡塵,清冷的就像是九天之上高懸的明月,卻又比那一輪皎月多了三分寒意,又冷又傲又讓人不敢親近。
說這話的時候,這位貴公子倚坐在桌旁,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拿著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桌面,眉眼間藏著三分笑意,眼波流轉間盡是風流。
不遠處的地上一眾少年少女恭敬伏跪于地,聽著他帶笑的話語卻是頭也不敢抬,緊繃著心神絲毫不敢動彈。
他對面坐著一個白衣少年,雪衣烏發,容色精致艷麗,然而他身上的氣息卻是清冷到了骨子里,舉手投足之間一舉一動都格外的矜貴淡漠,帶給旁人巨大的壓迫感。
少年輕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對他這帶著明顯調侃意味的話無動于衷,說話的語氣始終波瀾不驚:“這些人都是你的了。”
“那可不成。”藍衣的公子手中折扇一收,歪著頭看著跪在一旁戰戰兢兢的貌美奴隸,語氣遺憾:“嫡妻剛入門,我要真這個時候把人領回去了,阿爹能打斷我的腿。”
“阿九,說起來你身邊至今還沒有一個床笫之間侍奉的人,這么多人你真就一個都看不上?”
“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女的,男的我們勉強也能接受啊,雖然沐家一向不贊同斷袖之癖,但也沒有哪一條族規說反對族中子弟是斷袖,你不用顧忌我們的意見。”
沐瀟抬眸瞥了他一眼。
“既然你不要,就把人給蘇家少主送回去。”
沐清麒有些意外的看著他:“我都還沒說,你怎么知道他們是蘇策送過來的?”
沐瀟沒說話,轉眸看向一邊跪伏于地的少年少女,平靜的眸光如一汪深壇,窺不見分毫漣漪。
蘇家送過來的奴隸,在歡場之中受過最為嚴苛的訓練,唯一會的也是最擅長的就是服侍人,在床笫之間。
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讓主人在需要的時候把他們送出去,借以達到某些目的。
就如同貨物一般,是主人的私產,和用以行賄的金銀并無兩樣。
甚至他們的性命不及金銀貴重。
“蘇家的人,總是比別家的要乖順許多。”
這是解釋了他為何知道這些人的來歷。
沐清麒托腮,嗤笑道:“說得好像你見過多少一樣。”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阿九,這男女之事呢,個中滋味你得嘗過才知道,我沐家的少族長,總不能真的清心寡欲過得連個死禿驢都不如吧!”
沐瀟抬眼看著他。
青年手中折扇抵唇,“我這就閉嘴。”
沐瀟垂眸,無動于衷。
沐清麒嘆了口氣,只覺得這事兒難搞,阿九不食人間煙火,他再怎么能說會道也沒轍。
是他過于廢物了,沒辦法把一個活在九天之上的神祇拉入人間紅塵中,這么艱巨的任務,下次還是讓大哥來吧。
只不過想是這么想,真要就此認輸他又不甘心,看著少年冷冷清清的模樣,他又不死心的確認了一遍:“這些人你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