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文若驚訝那種眼神。

一個人從內心深處不禁散發而出的恐懼，那完全暴露于表面的驚駭神色，是無法靠硬撐來抑制的。

到底是什么東西讓有實力滅了鑄劍山莊滿門的惡佛都如此忌憚害怕呢？

百里文若瞟了眼地上的那本書卷……

惡佛奪門而出，手持錯刀，與數位惡僧一齊朝著已是放晴的天上望了去。

他的臉色愈發難看，甚至連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額頭滲出汗珠，惡佛干咽了口唾沫，也顧不得那所謂的“強者尊嚴”，急忙喊道：“風緊扯呼！”

黑道上的慣用詞百里文若還是聽得懂的，心里當即松了口氣。

最大的威脅不在，少年人這才覺得灑在自己身上的陽光有了些暖意。昂頭望去，晴日透過指縫也沒那么刺眼。

“姑爺……”耳旁傳來蠻兒的聲音。

百里文若回過頭來，青草般的少女臉頰微紅，水靈的可愛雙眼正迎上自己的視線。

蠻兒嬌羞地低下頭去，兩手緊攥在一起，憋在胸口許久的話現在才說了出來，“姑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少女眼角泛著淚花，但臉上那欣慰的笑顏卻讓百里文若都為之沉迷。

不過一瞬，百里文若回過神來，蹲下身子溫柔笑道：“傷著腳了吧？來，我背你出去。”

百里文若揉了揉蠻兒的腦袋，背過身子讓蠻兒上來。

蠻兒害羞得不行，但還是聽了姑爺的話。乖乖地趴了上去。

“你竟然背她不背我？！”

百里文若的這番舉動若是放在以前的鑄劍山莊定是極大的過錯。姑爺背丫鬟是萬萬不行的，更何況百里文若還是個“倒插門”。

寧靈慧皺眉質問。可話音才落，好似意識到暴露本性的她臉上頓時色變，方才還不滿的神色連忙掩飾起來。

玉手緊攥，輕咬著紅唇，寧靈慧也不是傻子。她知道是誰救了她的命，她也知道的鑄劍山莊如今已是不復存在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救下自己的人竟是那個百無一用的百里文若。

百里文若背起蠻兒，絲毫不留情面地狠狠瞪了寧靈慧一眼，只賜予了她一個大字。

“滾——！”

寧靈慧一臉震驚，倚靠在角落的墻壁，不甘心地偏過了頭去……

自此之后，天水州又多了件大事。

鑄劍山莊慘遭滅門，收納于山莊重地的“辟女劍”碎片被奪，唯一幸存的大小姐寧靈慧不知所蹤。

那日之后，百里文若與蠻兒再沒見到寧靈慧的蹤影。

兩人也覺得再沒必要花心思在她身上。

可按照蠻兒的話來說，自己從小被賣來這里，也把這山莊當做了是自己的家。

既然是家，就算是不再住了，也應當打理妥當才是。

蠻兒是善心的，她委托百里文若幫助自己，幫助自己埋葬這些可憐的尸骨。

盡管這些死去的人們中有曾經善待自己的，也有惡言相向的，可蠻兒從不記恨。

打理妥當這些便花了不少時日。最后一具尸骨，被埋在了山下的招寧鎮外。

那是福祿的尸骨。

百里文若曾答應他，會與他一起去山下的鎮上走走。

如今雖是無法做到，但將他埋骨此處，也算是種撫慰了吧……

蓋上最后一捧泥土，百里文若眺望著遠方的東郊。

“姑爺……要走了嗎？”蠻兒能看出百里文若的心思。

在與他難得獨處的幾日里，蠻兒不止一次聽百里文若提及返家的事情。

百里文若挪了挪步子，小姑娘想法純真簡單，他也知道蠻兒舍不得。但此處并不是自己的歸宿，“啊……再不回去，爹娘和姐姐得擔心了。”

難為情寫在百里文若的臉上，說出這句話時，好似自己狠心從草坪里拔下幾顆嬌嫩的青草。

“嗯！既然如此……那姑爺更得早些時日回去了。”蠻兒明白百里文若的心情，她也不想讓他為難。

兩手背在身后，漂亮的眼睛彎成月牙兒，蠻兒明明是笑著的，可酸楚的淚水卻不爭氣地從眼角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百里文若是最怕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的……

“哦~好厲害啊，蠻兒能一邊笑一邊哭！”有些束手無措，百里文若故作驚訝打趣道。

說罷又伸出食指輕彈了下蠻兒的腦門，再擦了擦她臉上的淚花。

“姑爺欺負蠻兒……？”蠻兒不再哭了，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面前的百里文若，眼神滿是渴望。

“咳……那蠻兒呢？之后有什么打算？”

百里文若尷尬地扯開話題，蠻兒聽罷，俏臉頓時黯淡了下來。

不過她并不責怪百里文若這么問。

少女搖了搖頭，有些茫然道：“蠻兒也不知道呢……蠻兒自從懂事起就在山莊里了。蠻兒不知道家鄉在哪兒，也不知道爹娘的名字，所以……不知道該去何處了。”

青草尚有歸宿，可蠻兒卻不知該往哪里。

百里文若有些心酸，像蠻兒這樣的姑娘或許還有許多。她們明明有著屬于自己的命運，卻憑什么要為了別人而放棄一切？

深吸了一口氣，百里文若眼神認真，突然一手重重地按在了蠻兒的肩頭，極其嚴肅地道：“蠻兒想要習字對不對？也想去了解外面的世界，還想和那飛出山莊的信鴿一般，看到更多東西！”

少年人認真的眼神闖入了少女的瞳孔。

那一瞬間，蠻兒的心中誕生了一份不可名狀的情感。

“姑爺……”少女雙手緊攥，輕咬嘴唇，身子微微顫抖著。

“想就說出來！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再會束縛你了！”

少女充滿渴望的眼神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百里文若的視線，那股最為強烈的渴求，終于也在此刻傾瀉爆發。

“姑爺……我想！”

蠻兒說了出來，她很大聲的說了出來。

……

蠻兒有了心愿，百里文若也知道個好去處。

山下的招寧鎮里，百寶街的客棧對面有座老宅。

老宅是個書生的祖上傳下來的住處。

書生雖然考了多年的功名也只是個秀才，可為人卻不壞。

拉了拉沾著不少銅綠的門環，百里文若有禮地詢問了聲。

蠻兒躲在姑爺身后，害怕卻又好奇地張望著眼前能看見的一切。

吱吖——

老舊的大門推開，還是那手捧書卷的白衣書生。

只見他搖頭晃腦，嘴里念叨，但當見得面前少年人時，卻眉頭一皺，沒好氣地道：“還以為是那姑娘……怎料是個男人，真是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