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結束。

舉個例子，譬如是跟隨旅游團隊的最后一天在某景點自由活動，會被贅述著“我們的旅途在這里就結束了，剩下的時間大家自行安排。我們兩個小時后在這里碰頭，不要遲到哦。”無論是在哪個景點的結束，回程都會或多或少想起前幾天的游玩，充實的或疲憊的，無聊的或匆忙的。最后會讓人得出一句“啊，終于結束了。”的嘆氣。

如果真是結束。

也可能是一次精心安排的約會。提前一晚的緊張忐忑，換來整夜不休的幻想和期待。到次日內心吶喊的“千萬不要手抖”的流暢眼線，妥帖的口紅，以及號稱“斬男”的香水。從白天的電影商場，到下午的游樂場晚餐，無論多么珍惜彼此共處的時間，都會在一個開門后看到銀白的月亮和被路燈點亮的黑暗。滿足的，悲傷的，愉快的或是期待的做著結束語，“誒，這么快都晚上了。我今天過的很開心哦，那下次見咯。”

如果這些都是結束。

八個小時的車程盡頭是冰川與極光的交匯，連照相機都覆蓋著一層寒霜才拍出黑色防寒服的自己，像只丑陋的企鵝。五個小時的航行盡頭是首次轉機的南方城市，燥熱濕漉的空氣順著廊橋的玻璃撲面而來，是一路涼爽空調都拯救不了外套的黏膩。兩個小時的路途盡頭是紅漆脫落刮痕斑駁的墻壁，幾層窗外飄著黃色塑料袋的是他家，里面有著老舊的家具和年輕的球鞋，在哪個角落里藏著掉落的錢幣和戀人的照片。如今用勁拉開柜子清掃灰塵時，對方才會翻出那些記憶輕呵一聲：“嘁，上學時候的事吧，怎么可能還有聯系，早結束了。”

如果結束是必定經歷坎坷艱辛后才能見到的天高云闊，是需要把情緒與心臟纏繞擰緊不得漏出一絲空隙來喘息才能獲得的甜蜜時光，是需要把身體榨干眼淚流盡，精疲力竭后才能展望到的視覺盛宴。如果結束是需要消耗殆盡些什么，才能換回期待些的什么。

如果結束是代價的另一種委婉言辭。

那這場漫長的告別，一定是與過去的珍視的自己的某部分說了再見，與未來的想要的不屬于自己的某部分說了你好。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結束。

-

徐蘇木停隔了許久，抽出被握緊的手，把碗勺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腦海里回憶起過往戀愛的點滴，嘆口氣難得平靜的對李長卿說：“對不起，但我想要你離我遠一點。”

“為什么？”

“你想跟我談戀愛是嗎？”

“嗯，所以為什么？不能接受我對你的好。”

“那我換個問題吧，如果談戀愛了，你會有隱瞞的不告訴我的秘密嗎？”徐蘇木平靜的眼神波動了幾分。

“我……”

“會隱瞞我一輩子嗎？”

“我，怎么知道。”李長卿不知道話題如何轉折到無法應對的局面。

“嗯，但我會有。兩個人無法坦誠面對的愛情和婚姻，你覺得能維持多久呢？”

“你對我有秘密嗎？”他抓住了話題的重點。

“有。”

“那你喜歡我嗎？”

“………你躺著休息吧，我先走了。”徐蘇木沒有回答，收拾好東西就回自己房間了。

留下李長卿躺在床上合著眼睛半寐，思考著她的回答。第一次在經歷五十一世后的突破，是她說的秘密。可她也沒回答是喜歡自己，還是不喜歡自己。

“靠……”

秘密，與其說是秘密，不如歸為“經歷”則更具體。

周日晚上，李長卿休息一白天也好了很多，為了不耽誤徐蘇木上班，還是開車回家了。

“你還難受嗎？”徐蘇木多少有些良心不安的問著。

“好很多了，沒事。”

“真是麻煩你了，你生病還開車回去，我明天晚一天也沒什么事的。”

“…………”李長卿不知道怎么應，要是早知道可以晚一天，就不著急走了。

隔了半天，無意提起：“你談過戀愛嗎？”

“誒？怎么突然問這個？”

“隨便問問吧，介意的話可以不說。”

“唔，倒不介意。就是說來話長吧，而且跟普通的愛情故事一樣了。”

“是嗎，我還挺好奇的。”

“誒，好吧。”徐蘇木嘆口氣。

很多事其實都需要用力回憶才能想起來，談不上刻骨銘心，也不至于狗血另類了。

高中的戀人談到大學，以為經歷過沒分手的畢業(yè)就會走到談婚論嫁的美滿，卻被“你像個神經病一樣。”做了分手結束語。

“啊？為什么這么說你？”

“唔，當時想了很久沒想明白，所以才會很難過吧。”

“現在想明白了嗎？”

現在想明白了嗎。

比起現在想明白這件事，理解了那句話的原因才更為重要吧。

年少無知的青春，信奉愛情為真理的愚蠢。好心將自己的異能和盤托出，卻變成每次吵架時更為直接的對罵。俗話常講，三思而后行。可她不用三思，站在面前就能聽到對方心里的咒罵，即便對方想說妥協的和好，卻抵不過心里坦然的指責。能聽見心聲有什么好？還沒等來對方嘴上的那句“我錯了，和好吧。”，直接回罵著他心里那聲“你簡直無理取鬧，胡攪蠻纏。”

一來一往的惡毒，最后對方都不用說話，心里前一秒想什么，后一秒就有尖利崩潰的聲音貫穿屋子。

“你憑什么這么罵我！你才有病！”

“你跟我談戀愛倒霉？我跟你談戀愛才倒了八輩子霉！”

“我能聽見是我的錯嗎？你聽不見是你的毛病！”

“你才有病！”

“你有病！”

“你才像個神經病一樣！”

如果對方是年輕的自己，或許也會像他那樣感到多少的惶恐和后怕，即便有愛情神圣的皇冠橫在頭頂，卻惶恐哪一瞬間被砸的頭破血流。尤其是，對方是有超能力的人。

現實中，異能的人是不會得到更為呵護的寵愛和高舉，只會成為與他人不同的存在，被遠離的存在，被遺棄的存在，被奇怪眼神看待的存在而已。可這一切沒有錯，換做自己也會這么做，當然更沒有資格去責怪那時愛的人。

“嗯，現在其實明白了。”

“那你后來還與對方保持聯系嗎？”

“沒有了。”

車窗外的夜色倒退如潮，風聲卷著輪胎颯颯作響，徐蘇木描摹著記憶里男孩的樣子，現如今或許胖了。前幾年從朋友七零八落的聲音里聽到他和一個可愛的女朋友結婚了。樣貌年輕，性格乖巧，家境安穩(wěn)的，正常姑娘。聽到的那刻確實是沒有難過，沒有酸楚的，但也沒有悵然若失的滿足。這就好像是一件事的必然導向。飲料喝見底了，那就扔掉。喜歡的衣服賣完了，那就換一家店。常去的超市今天關門了，那就回家隨便吃點就行。理所當然的分手后幾年里，蛻變?yōu)槌墒炜煽炕蛟S胖了的樣子，理所當然的找到了一個欽慕他帥氣或者合適的可愛女朋友。這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是必然的，肯定的，可預見性的。

“嗯，我還以為他肯定會舍不得你。”

“現實中不都是這樣嗎？男生最后都還會追回自己的女朋友。”

“如果是真心舍不得的話。”

“會一直保持聯系的。”

保持聯系嗎？徐蘇木聽著沒回答。

其實還是有的。

自己的性格頑固不化，認定了的局不破開就不會離開，非要走到黃河盡頭，必須撞破南墻，去見證到被眼淚遮掩的結局，才會心甘情愿的接受。兩個人在異地戀愛，分手沒幾天后相隔幾千里的距離被一個月的生活費換來往返機票。等徐蘇木風塵仆仆的到對方學校后，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她只能摸索著之前的記憶找到他所在的宿舍樓。想著偃旗息鼓的妥協能換來他于心不忍的和好，兩個人可以再續(xù)愛意，成全彼此人生中的初戀到結婚的美滿傳說。

“嗯，分手后我其實還找過他。”

“怎么樣了嗎？”

“唔，就是看見他領著一個女生陪他兄弟吃飯去了。”

“什么？”

“嗯，我親眼看見的。其實挺正常的，說了是很普通的事情。”

最后見證的只有曲終人散的結局，成全的只有一廂情愿的眼淚。甚至這都稱不上秘密，一旦涉及到兩者的存在，秘密都被分化瓦解，只能成為隨著茶水和笑話而出的曾經了。

這是真的，結束了。

“如果是這樣，那他肯定不是真心愛你。”李長卿打開車載CD，調高音量。

“是嗎？”

“真正愛你的人，絕對不會放開你的手。”

“嗯，我現在也這么認為，所以想通了就不難過了。”徐蘇木悵然長嘆，即便想不通了也不會怎么樣吧。畢竟都已經過去了。

“那是因為什么分開了？”

“誒？就吵架吧。”

“為什么吵架就會分手？只要其中一方道歉了，就能和好吧。”

“……算是吧。”

“那是為什么？”李長卿隨意的問出了最為核心的問題。

徐蘇木隱去了故事中“他知道自己的異能”的情節(jié)，自然缺了承上啟下的重要因素，也少了邏輯通順的旁觀者清局面。

“要說為什么？”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坦誠吧。”

這句話該怎么去理解才會是正確的選擇？明明只是一項基本要求，類似于你想要同我結婚，必須要先見過我父母才可以。很正常的要求，毫無疑問也只會有一個選擇，而唯一的選擇就是正確的答案，自然會引導向潔白的婚紗和相擁而泣的殿堂。不存在疑慮，不存在無法選擇，不存在另一個答案的余地，連自己不需要思考就能指出明確的選項，A或B，C或D都不需要。只要看一眼，就能畫出圈的是A，是正確率高達99.99%的問題。最不會出錯的問題，也是最不能出錯的問題，因為是只有唯一正確答案的問題。

“還是因為坦誠吧。”

可是因為不夠坦誠，還是太過坦誠？

愛情沒有坦誠，婚姻沒有坦誠根本無法走遠也無法維持。可那一段足夠坦誠的愛情，無法走遠也無法維持的唯一原因，是因為太過坦誠。

徐蘇木不知道怎么解釋，難道要說我們彼此坦誠相待才吵架分手嗎？可是坦誠相待會有什么錯？明明是最正確無錯的選擇和答案，怎么可能會是分手的導火索。

歸根結底，是因為自己的異能。

這是錯。

這才是那結局里的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