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漫天悲傷沁在每一個人心間之時,心力憔悴的柳秋白終于將那顯得有些舉足無措的手緊緊握在那把青鋼劍上,下一秒他竟用盡全身僅有的余力猛然朝著自己重如鉛石的腳狠狠刺去。
霎那間鮮紅的血液瞬時浸染開來,所謂十指連心,這一劍豈非雪上加霜,更何況腳尖乃人體最敏感脆弱之處,比之手指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之痛。
這是柳秋白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刺出的一劍,這是無奈的一劍,因為他沒有選擇。
他需要用這痛定思痛,痛徹心扉的強烈觸感來刺激那已麻木不仁的身體和心靈。
他成功了!當他努力將刺入右腳的青鋼劍拔出的時候,他的眼神透著弒人的冷冽,手已漸漸不再顫抖,他的心仍是痛的卻已不再麻木。
這一劍的瞬間對于旁人而言或許毫無意義,但對于柳秋白這樣的劍客來說已經足夠。
他絕不會重蹈覆轍讓歷史再次重演,在青鋼劍拔出的那一刻,順著劍鋒緩緩滑落而下的一滴鮮血驟然間竟像一圈蕩漾的湖水,在空中振起一片紅色血海般的波紋。
波紋如浪涌,浪聲似海潮,鋪天蓋地攜著愁緒漫天的風涌動而來。
當風遇到海浪,再平靜無奇的水面也會掀起一絲淡淡的漣漪;倘若此時的風是傷人心扉的陰柔之風,那么此刻的海浪便是讓人驚悚到絕望的無底深淵。
愁意消濃的天空漸漸被一片血紅所取代,聶峰的傷心小劍變得有些不再讓人那般充滿愁緒。
這是柳秋白的決然一劍,他已不再保留,“魂滅”之后接著“入夢”!
夢從何方而來?是來自在人跡罕至的荒澤之地,來自暮色蒼茫的十里長亭,還是來自流連忘返的秦淮河畔?
這一切都不是,夢只來自心里,心里有夢才能入夢。
當聶峰看著那片火紅的血色逐漸蔓延至整片天空之時,他的整個人卻如同一尊用石膏打造而成的雕塑,巋然未動;因為這一刻他已入夢。
..........
肥冬瘦年,也在冬季,在去往送禮的路上;一只遒勁有力的大手溫柔的拉起一只柔弱無骨的小手徐徐走在人煙稀少的鄉間小路上。
沒有風,沒有雨,卻有濃霧,霧色漸迷,讓人有些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男子看著前方模糊不清的方向,忽然象征性的用力握了握小孩的手,隨即蔚然一笑。
這是男子第一次獨自帶著小孩來見自己的父親,也是小孩的爺爺;從未獨自帶過小孩的男子一路上除了用他那強健的身體讓對方感受到獨有的安全感之外,那便只剩這憨實的一笑,但在小孩的印象中或許這才是父親最感人至深的笑容。
當男子環抱小孩邁過濃霧,來到一片黃土高坡之前,后方彌漫的霧色竟似忽然間消退至盡。
男子的父親,小孩的爺爺此刻正被堆放在一座石砌的墓碑上,墓碑上沒有花卻有名,聶云兩個字似被厲劍所刻,入木三分。
男子帶來了一壺陳年女兒紅和一塊陳年老臘肉,這是老人生前最愛吃的,也是他一生最自得意的事業。
當男子將手中之酒灑向滿盡風霜的駐臺之時,小孩偷偷從指縫間看向男子的眼神,那眼神分明是一種疲倦的帶著無比失落的神色,那種神色平日里小孩從未見過。
暮顏花開,一夜白發,曾幾何時,誰又真正能夠懂得這種失去后的痛惜之情。
滄海桑田,再回首已成往事,往事成空,恍如一夢。
在這個不平靜的日子里,男子失去至親后的回憶之痛此時正像一顆慢性毒藥逐漸蔓延在聶峰的心中。
聶峰的心很沉,很痛,還有恨;滿目蒼夷的廢墟,垂死掙扎的父親,還有無能為力的自己。
在那悲風蕭瑟的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已化為塵埃,那一天一股滿腔怒火的恨意早已如一粒種子悄然埋在了他的心里。
此刻這粒種子正如蓬勃向上的枝葉向著天空迅速延展而去,聶峰心中的悲傷此時已被那憤怒的火焰所掩埋,他如同一頭身處囚籠掙扎的猛獸,不停咆哮著他內心的狂熱和渴望。
他已分不清眼前的天空是藍,是紅,還是黑;他只知道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是他心生向往之地。
火紅的天邊忽然亮開一道微亮的白光,那道光凈白無痕,仿若時間一切邪惡都將在此光下無所遁形。
剎那間,聶峰已狂奔而去,內心極度的渴望已讓他失去了原有的理智。
光越來越近,人也越走越急,只是當他即將觸手可及之時,他的心卻越來約慢。
因為他看到了一張臉,正伴隨著神圣的白光傾注在男子堅硬的臉上,下一秒男子寬闊的臉上竟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種笑似是而非卻溫暖人心。
驟然間聶峰駐足而立,他情不自禁望著男子那張充滿笑意的臉癡癡如醉,他不敢向前,不敢閉眼,他怕前行的路上,回眸間再也看不到這抹駐留心間,鐫刻著滿盡滄桑無比懷念的笑容。
他的心在哭,已沒有恨;他的情已滿,已沒有痛;他的人未動,卻又戀戀不舍。
他想起了很多,回憶了很多,想起了父親臨終前對自己的淳淳教導,想起了火光四射的那條巨龍;那條巨龍如今已不在,卻已成為他生命中的另一個寄托。
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劍,那把將陪伴他一生的烈焰。
生命中除了父親已逝的笑容,或許只有這把劍仍將繼續與他攜手共進走完后續的人生。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極度的渴望,就在此時他想用劍,想用烈焰劈開一條絢爛的路。
當他心有所想之時,卻忽然發現父親的笑容已變得愈發模糊,直至漸漸消失。
他已然等不及,他要在父親的笑容徹底消散在這片天空前讓他看到自己的劍。
仿佛心中不停在吶喊,下一刻他輕喝一聲:“劍來!”
天空中不知何時燃起了火,是滾燙如巖漿的火,火光中一把通體黝黑的長劍從天而降。
劍入人手,落在了聶峰的手中;聶峰手指并立舉起手中之劍猛然朝著那處微亮的白光用力劈去。
光和火發生劇烈的碰撞,如一個巨大的光圈將所有一切肉眼可見的事物一概掩埋。
下一刻,光已不見,火正慢慢消散,天空沒有了血色的鮮紅,依舊蔚藍。
劍閣廣場圍觀的弟子仿佛經歷了一個如影如幻卻又真真切切的瞬間。
廣場中央此時柳秋白的劍還差三寸便能刺入聶峰的胸口,聶峰的劍卻一寸未進;但卻有血,有滴落的血,在柳秋白的腰間有一處清晰的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