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肅殺,東城南宮世家大門梁前一對紅艷的燈籠在蕭瑟的夜色中顯得異常詭異。
一襲秋風呼嘯而來,大門內忽然傳來一陣“篤篤”的擊打聲,一道身影隨著漸行漸遠的聲音逐漸消失在夜色中。
很多時候死亡是一份痛苦的過程,不會一剎那死去,而是一點一點,在逐漸的流逝中死去。
此刻的少年蘇小魚正經歷著這份刻骨銘心的痛苦過程。
南宮離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的看著在他眼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他討厭少年充滿倔強的眼神,憎恨少年對自己無禮的態度,厭惡少年身上那份莫名的執著。
因為在他成為管南宮世家真正主人后,他已不再擁有年輕時候的那份灑脫與不羈,他的心中只有與虎謀皮的勾心斗角以及虛與委蛇的你來我往。
如今這少年所表現出的態度正是老人已不再擁有的,當一個人內心無法實現自己渴求的欲望之時,通常就會產生一些特別的情緒,比如妒忌。
蘇小魚在南宮離眼中已是一個死人,不會有人為這低賤的下人求情,他甚至都無謂知道少年與那蠱蟲的關系。
素有光明正義之稱的公子秦無雙此刻默然不語,做為劍閣未來最有希望繼承掌門席位的男子,早已學會了八面玲瓏的處事之道,他絕不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少年破壞劍閣與南宮世家多年的友誼。
心中疑云滿布的書圣于滿樓看著這個絕不是兇手的少年怔怔出神,那道嬰兒脖頸處的傷痕,還有老人的態度,他也決不會在此時做出一些加深雙方彼此猜疑的事。
嘴硬心軟的酒仙鳳飛燕心中縱有不忍,但一想起花如煙的死,懸在她腦子的那縷“纏思索”就仿佛近在咫尺,一時間女子心緒萬千。
不問世事的武癡莫問或許是今日場間最為憂愁的男子,憂的是少年的性格,愁的是少年的態度;他欣賞少年,因為曾經他也是這樣的人,但他無能為力。
他們每個人不僅關乎著自己,更關乎著他們身后的宗門勢力,值得與不值得之間,他們一定會做出一個合理的選擇。
沒有一個人為少年開口說一句話,他們就這樣看著少年蘇小魚一步步瀕臨到死亡的終點。
忽然間,站在鳳飛燕身旁的小女孩淚流滿面,痛哭流涕的呼喊著:不要阿,他會死的”。
曾經在那道黑暗的鐵門中,一把炙熱如炎的墨劍,一個渾身沐浴火紅的少年,猶如烈焰焚燒;少年執著的眼神,堅定的態度,堅韌的意志力就如同此間少年般讓人無法忘懷。
隨著這聲發自內心的吶喊,周圍之人頓時一臉驚訝,鳳飛燕更是驚詫地望著這個才來溫柔鄉一年時日的小師妹。
向來乖巧懂事的小師妹從不會這樣的,鳳飛燕忽然開始覺得自己似乎并不熟悉小師妹的曾經過往。
只是無論如何此刻都不該將此事牽扯進自己這邊,鳳飛燕輕輕的將小女孩重新摟進自己懷中,小女孩竟掙扎著想要脫離自己的懷抱;鳳飛燕下意識加緊了手臂間的力量,一時間小女孩掙脫不開,只剩下埋于胸前的一片啜泣聲。
朦朧中,已然痛徹心扉的蘇小魚似乎聽到了一聲來自遙遠深處的呼喊,那是來自心底的吶喊,那是來自一個小女孩心中最誠摯的問候。
蘇小魚淚眼朦朧,死亡對他而言在那一刻已變得不再那般重要。
一直心事重重的小鈴鐺看著眼前的一幕,忽然抬起頭對著自己的大師兄露出一絲懇求的神情,她在懇求自己的大師兄救下這個少年,不知為何當她看到少年流淚的那一刻,才十四歲的她竟然感到內心深處一絲心碎的聲音。
莫問知道小師妹的意思,但他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他不能!他已不再是年少時那個可以不顧一切的莽撞青年,如今他的身后肩負著整個天機宮的使命。
知道讓大師兄出手相救會很難,但她必須試一試,她不想在自己今后的人生中永遠停留著少年瀕死的那一幕。
對于無關結局的一些紛擾,南宮離顯得漠不關心,因為他知道少年不會再有任何活下來的希望。
死亡對于大多人而言只是一個概念,沒有經歷過死亡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死亡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蘇小魚帶著這種死亡的過程逐漸閉上了眼,天將黑,夜無眠。
黑夜在你來不及閉眼的時候悄悄離開了,奇跡總會在光明的時刻倏然出現。
一聲聲竹竿輕叩地面的聲音猛然響起,聲音漸進漸遠,仿佛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
下一刻,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如一道疾風閃電般飄向廳堂。
突如起來的變故使得在場之人紛紛避退,只見蓑衣人伸手間便要抓向少年,老人的那道無形的威壓頃刻間便被破去;離身影最近的于滿樓抬手間從袖中摸出一支黑如濃墨的粗大毛筆,筆如沉鐵,毛如鋼針急速向著蓑衣人飛馳而去。
但見蓑衣人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奇怪的弧線,形若鬼魅般避開了于滿樓的那一擊;下一刻,蓑衣人直接沖向穩坐高堂之上的老人南宮離。
原來他的目標竟是南宮離,從不以拳腳見長的老人生平所依仗的除了巧奪天工的機關術便只有那攝人心魂的分神術;此刻蓑衣人帶著無盡的殺伐轟然而至,一時間老人竟顯得有些舉足無措。
眼看那道決然的殺氣瞬間便要攻到南宮離的面門,秦無雙和莫問不約而至相繼出手。
劍閣素以劍為名,秦無雙也無例外,只是他的劍有些特別,他的劍不在手中,而在袖中,在腰間,他的劍名為“隱”。
傳聞秦無雙有三把劍,一把在腰間,一把在袖中,還有一把從未出現在世間。
秦無雙與人比試劍道七十二場,從未敗過,只與那英雄冢的白如玉有過一場不分勝負的比斗。
現在秦無雙腰中之劍已取出,軟如溫玉的綢帶瞬間變成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劍向著身影疾疾而去;身影似乎早有預料,只見那身破舊的蓑衣頃刻間鼓成一個圓形的球體;秦無雙的這一劍頓時如同刺向一塊剛硬的鐵板,竟刺動不了分毫。
秦無雙神色未變,因為還有第二劍,這一劍才是關鍵。
袖中劍包含了“隱”字一切變化,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刻、方位出劍,確實讓人無法防備。
秦無雙的第二劍便是在蓑衣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手了,那一劍在他的影子里。
這一劍突如起來,勢在必得,秦無雙很少會有失手的時候;只是這一次他必然會失望,因為他的袖中劍此刻正被蓑衣人的兩根手指緊緊夾住,進退不得半分。
竟能徒手抓住他的袖中劍,這份能耐已讓秦無雙有些感到震驚。
蓑衣人的手并未停止,他的另一只手仍向著面露懼色的南宮離伸去,仿佛遮天蔽日般籠罩著老人。
下一刻莫問出手了,有著武癡之稱的大師兄莫問,生平修習過各式各樣的兵器,但始終沒有一樣能夠稱他心意,因此他學會了使用拳頭,最原始的武器有時卻是最具殺傷力的。
平時最不恥與人合圍的莫問,此刻為了命在旦夕的南宮離,遞出了返璞歸真的一拳。
這一拳猶如春風拂柳,猶如水中攬月;平淡無奇的一拳卻透著對生命,對大自然的領悟。
蓑衣人沒有接下這一拳,因為他已如燕子抄水般幾個縱越來到了莫問的身后。
莫問背對蓑衣人,已然無法遞出第二拳,情況已有些不妙的莫問卻并不著急,因為剛才的一拳還未結束。
勢如破竹卻驟然擊空的那一拳竟在空中劃出一條連綿的曲線,帶著沉重的拳意再次轟向身后的老人。
這已不再是普通的拳頭,這是經過千錘百煉之后的拳罡。
蓑衣人沒有猶豫,不再避閃,同樣伸出一只拳頭正面迎擊。
只聽砰然一聲巨響,蓑衣人倏然向后飄去,全力一擊的莫問搖晃著向后倒退數步。
同樣的一拳,勝負已分,看似已蓑衣人落敗而終;但莫問心里清楚對方的拳頭很硬,硬到平日里以拳對拳從未有過痛楚的莫問感到心底一陣酸痛。
但見飄落廳前的蓑衣人忽然抓起已近癱軟的蘇小魚,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著廳門而去。
廳門前一只粗大的毛筆突然出現,那是書圣于滿樓的筆,此刻那支筆的筆芯正如天女散花般散落開來,就像一只渾身帶著鋼刺的刺猬,讓人不敢靠近。
廳門已被堵死,廳內兩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時刻關注著蓑衣人,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似乎已無路可逃,或許只能坐以待。
忽然,從天而降一根綠色的竹竿,那是蓑衣人用來指路的工具,只是一根普通的竹杖。
此刻那根竹竿卻如驚天碧浪的海潮,排山倒海般瞬間轟向那支帶刺的毛筆。
隱約中巨大的光圈中驟然破開一道口子,蓑衣人帶著瀕死的少年蘇小魚破洞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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