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一陣清風,隨影而至,一襲青衫,手中“杯雪”白如驚虹,來的正是卓鼎風。
街攤邊,老婦人的話,讓心急火燎的卓鼎風不得不提前趕至。
十丈外,感受到“烈焰”滔天劍氣的卓鼎風已知情況不妙,隨即使出那驚天一劍;可眼前的一切,卻仍讓卓鼎風難以接受;遍地廢墟,一片狼藉。
廢墟中,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正怔怔地凝望著自己,渾身仿若被血浸染的身體缺了一只左臂;男子渾若不覺那削肩斷骨之痛,只是那模糊的雙眼卻早已潸然淚下。
望著眼前錚錚鐵骨的男子,卓鼎風忽覺痛心疾首,終究還是來遲一步。
卓鼎風轉眼來到男子身前,俯身想要觸碰男子那只斷了的手臂,手至半空,卻無法落下;
身旁“杯雪”輕聲顫抖,天地間似有悲鳴,卓鼎風此刻心如刀割。
望著如今兩鬢已染白發(fā)的中年男子,想起昔日仗劍天涯的不羈少年;聶擎天輕喊一聲:“小風”。
這一聲,恍若隔世;前塵往事如河流決堤,開始泛濫,一發(fā)不可收拾。
卓鼎風飽含淚水,嘴唇微微有些顫抖,失聲叫道:“聶大哥,我來晚了。”
正是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
昔日肝膽相照的舊友重逢,沒有重逢時的喜悅,只有冷冷凄凄的悲涼。
“小風,十年未見,你竟蒼老了許多;這些年過的好嗎?阿若的事,你又何苦....“
“聶大哥,你知我的,這些年我早已心若死灰;今日之事,全然怪我,我...“
“哎,癡情最是傷心人,往事已隨風而去,你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當年小甲將劍交予我,我便知道或許會有今日之難,但既是交心朋友,已可托付生死,豈能負之!”
幾句話,沒有豪情萬丈的激情壯語,只有自置生死之外的兄弟情誼。
卓鼎風被最后一句“豈能負之”點燃心中沉寂已久的那抹赤紅,緩緩起身,面對四周臥地之人,沉聲說道:“今日,你們所有人都要死。”語氣沉著冷靜,卻毋庸置疑。
周圍一片死寂,傷勢最重的“巨鯨”和“花蛇”此刻正癱坐在地,眼神怨毒地看著盛氣凌人的卓鼎風,身旁的和尚千難渾身衣不遮體,胸前的十四顆佛家“菩提”,只剩三顆孤零零斜掛身前,枯瘦老人傷勢最輕,正忙著給身后白衣男子驗傷。
“我本不欲斬殺有傷之人,但今日必以你們之血祭我兄之傷痛。”說著,卓鼎風手中“杯雪”輕推出鞘,頓時,一片白芒,雪花漸落,亮如明鏡;突然,白色光芒中似乎冉冉升起一絲滾燙的炙熱,越滾越大,漸漸將要將其覆蓋。
不遠處,聶峰身邊的那把“烈焰”開始發(fā)出驚人的顫鳴,似欲和那“杯雪”遙相呼應。
天雷滾滾,天地間仿若隔開一線;“烈焰”沖天而起,“杯雪”不甘于后,騰起直追;世間兩把最強之劍,此刻竟有如等待千年的宿舊,躍躍欲試,相互對持。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有人始料未及。
“花蛇”看著強行突破封印的“烈焰”,心中不免詫異;隨即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轉身看了一眼正盤坐調息的和尚千難;身旁“巨鯨”似有所覺,同樣微微調整了自己的坐姿。
天上火光不斷閃現(xiàn),銀色的光交織著紅色的火,形成一道道刺眼的光芒,照的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下一刻,地上,“花蛇”和“巨鯨”暴起,一手“狂云亂雨手”排山倒海而來,緊接著數(shù)條“玄天蠱蛇”飛射而去;數(shù)千只掌中幻影攜帶著黑色森然的綠光一同攻向卓鼎風。
卓鼎風仿佛被那刺眼的光遮住了雙眼,一直未曾動過,那狂暴中帶著惡毒的一擊已近身前;轟然一聲巨響,什么都未曾留下,一片虛無。
“劍影分身”,話音剛落,一只巨大的閃耀著金色佛光的拳頭出現(xiàn)在卓鼎風移步之地。“金剛拳”,和尚千難全力一擊的佛門至高拳法;但見數(shù)丈高的拳頭如林中山岳沉沉砸向卓鼎風;卓鼎風微抬右手,伸出一指,指間朝上,瞬間萬丈劍氣轟然而出;那仿若金剛震怒一拳竟停在小小一指間,進存不得半分。
勝負竟是如此懸殊,忽然,從卓鼎風身后伸出一只手,一只骨瘦如柴的手,那只手如鬼魅般詭異地滑到卓鼎風的背后,像一只堅不可摧的鉗子,似要將其粉碎。
“當真好算計,這般看得起卓某。”千鈞一發(fā)之際,還能如此從容說話,當真只有卓鼎風了。
卓鼎風微怒,嗤笑一聲,并不理會,只是渾身上下劍氣如風,劍貫如虹,仿若天地之劍;誠可開山,裂石,斷海.....
“轟...轟...“巨響連連,天地震動,地面殘留廢墟如浪潮般被無數(shù)耀眼的光撕扯得支離破碎。
恍惚中,一個老人如斷線的風箏般飛出,重重摔倒在地;另一個如離弦之箭般,飛出甚遠的和尚竟強忍著傷勢偷襲元氣殆盡的“巨鯨”;狂怒的“巨鯨”拼上最后一息,奮力擊出一掌;拳掌相對,和尚竟似借力打力,飛出十丈有余;頭也不回的轉身癡奔。
可憐那“巨鯨”竟因此身消道隕,看著如此無恥的和尚,身旁已然動彈不得的“花蛇”咬牙切齒恨恨說道:“該死的禿驢,如有機會,定將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隨即,眼神望向硝煙彌漫的前方,一個身影正緩緩走來。朝著“花蛇”的方向而來。
身影逐漸變得清晰,一身青衫,唯有一處被風吹起的衣角微微皺起,全身上下竟是沒有一處傷痕。
已知難逃一死的“花蛇”竟仰天長笑:“蒼天無眼,我亂云窟本該長存于世,竟被你毀于一旦;世間為何有你卓鼎風這般人物;我心何安?“
“為己私利,你濫殺無辜;到了黃泉,你如何心安?”卓鼎風義正言辭地痛聲罵道。
“哈哈,無辜?昔日你失心瘋般殺上'亂云窟',可曾想過他日能否心安理得。”語氣充滿無比怨恨的“花蛇”憤聲說道。
“我自問無愧于心,有何不能心安。”
“好一個問心無愧,也好;今日死之前,能帶你兄弟一同上路也算死的值當。”
忽覺不妙的卓鼎風,瞬間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沉聲問道:“剛才使得是什么毒?”
看著臉色突變的卓鼎風,“花蛇”不由心生一笑:“當真痛快,能'通天徹地'的卓鼎風,竟不知是何種毒;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慢慢死在自己身前,卻又無能為力,那種滋味不好受吧。”
卓鼎風置若罔聞,不再多言,厲聲說道:“解藥,不然取你項上頭顱!”
“哈哈...哈...”笑聲未盡,人卻已亡。“花蛇”竟散功自盡了。
卓鼎風心中微驚,似沒想到對方竟如此果決;隨即,轉身迅速來到聶擎天處,欲待替其療傷。
“小風,不用浪費你的真元了;我自知已無生還可能,你來之前五臟六腑,經(jīng)脈已盡毀,如今不過靠著一口氣強撐著。”聶擎天說這話時,臉色蒼白,已如強弩之末。
卓鼎風并不理會,徑自將自身真氣傳至聶擎天體內;只是源源不斷地真元在聶擎天體內猶如浩瀚江海,沒有止境。
“小風,停下來吧,我中了那人的蛇蠱之毒,原本想自斷一臂來阻止毒勢蔓延,沒曾想竟已經(jīng)侵蝕到我骨中,如今怕是沒用了。”
“不會的,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卓鼎風說這話時,竟似有些哽咽。
正當此處,卓鼎風一籌莫展之際,旁邊傳來一陣腳步聲;一白衣男子正扶著一不知生死的老人緩緩往外走去。
“你們走的了嗎?我說過今日在場之人全都留下來等死。”卓鼎風此刻心中正怒火中燒,有人竟想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閣下之名,我素來敬仰,今日前來并未傷到聶家之人,原只想借那'烈焰'一觀。”說話的正是那白衣男子。
“我不管你來此是何目的,你對此劍即有覬覦之心,我便饒你不得。”卓鼎風面無表情的說道。
“閣下,當真要趕盡殺絕嗎?”白衣男子似有些許怨意。
卓鼎風未曾再言,只是人已緩緩起身;忽然,原本不知死活的老人竟慢慢睜開一只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卓鼎風,你不能殺他;他是蘇明鏡的兒子;你若要殺就殺我這個老頭子吧。”說完,竟沉沉嘆了口氣。
“俞伯,此事全因我所為,與你無關;他要殺來,也當從我開始。”
卓鼎風似未耳聞,仍挺步向前;看著毫無忌諱的卓鼎風,老人用盡力氣急著說道:“卓鼎風,你想挑起聽雨樓、劍閣兩大家族之戰(zhàn)嗎?”
心中似乎堅定不移,卓鼎風不曾猶豫一步;接著向前,欲待斬之。
后方傳來一陣急促的叫聲:“小風,不要,你難道望了當初的阿若了嗎?”
阿若,刻骨銘心的名字,一生的牽掛;你若愛我,當不負我。
卓鼎風終于停下,沉默片刻,低沉說道:“看在蘇南溟的份上,今日我不殺你,你們走吧。”
竟是看在三叔的面上,而不是自己父親的面子;當真有些諷刺。
白衣男子心中想著,也不再多言,攙扶著老人緩緩向外走去。
卓鼎風轉身回到聶擎天身邊,看著那張泛青的臉,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
聶擎天看著昔日豪情萬丈的摯友,現(xiàn)在變得這般沉默寡言,笑言說道:“想當年,你我還有小甲馳騁江湖的時候,那是何等逍遙,只怪當初不該過早接手家族生意,不然還可與你們同游幾萬里地。”
卓鼎風看著說話時面流冷汗的聶擎天,知道他是想讓自己不再如此悲傷,強顏歡笑說的話。
“聶大哥,還記得當初你我在十里長亭分別的那一次嗎?臨走前你說了一句詩,我至今記得。那句詩說的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離別最是傷人,傷人最恨分離;說完這句,聶擎天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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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陰沉沉,天上的兩把飛劍不知何時早已不知所蹤。
“我有一個兒子,他叫聶峰,就是倒在地上的那個,你幫我看看他怎樣了。”
“聶大哥,他沒事,只是怒火攻心,一時心力有些耗盡,好生休息時日便可恢復。”
“小風,我本不欲開口的,只是如今我怕是不行了;小峰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本希望他可以平安快樂的長大,如今怕是....“
“聶大哥,你放心,我會照顧他的,我打算收他做我的關門弟子。”
“好..好...好...”這是聶擎天今日唯一一次毫無顧慮的開懷大笑;同時,也是最后一次。
天氣轉陰,冷風凜冽;聶家的一塊祖宅地上,一座新砌的孤墳,屹立于風中。
遠處,似有電閃雷鳴,煙塵滾滾;卓鼎風眺望遠方,已知“杯雪”“烈焰”所去方向。背起身旁的聶峰,如一道紅塵青煙,閃電般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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