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流俗的看法中跳脫出來

陳嘉映

著名哲學家，首都師范大學哲學系教授

《直覺泵和其他思考工具》一書推薦了一批“思考工具”。這些直覺泵，有些是作者自己的發明創造，有些取自前人。據作者所說，很多強有力的思考工具是數學性的，不過，這本書推薦的則是那些非形式化的思考工具，散文式甚至詩歌式的思考工具，這一點本來從“直覺泵”這個書名就能想到。

但這本書遠遠不止于推薦思考工具，實際上，在非形式化的王國里，在散文和詩歌里，原不存在單純的工具。問題的解決方式不可能完全從相關問題那里抽象出來。我們時代直面的很多根本哲學問題，例如意識問題、自由意志問題，皆是如此。這本書差不多始終是依托這些具體問題來談論方法的。他推薦各種思考工具，根本意圖是幫助我們從流俗的看法中跳脫出來，其實，所謂“哲學”，干的就是這個。

跳出來，跳到哪里？丹尼特從來不忌憚最艱深的問題，而且對這些問題都有自己的解決方案，或至少，有他解決這些問題的思路。我個人未見得全部認同他的方案和思路，不過，他有大量的奇思妙想，能不斷給人啟發。也許他錯了，但獨到的錯誤、有意思的錯誤，不會像人所周知的正確那樣讓人掃興。就算你不是個哲學愛好者，你也可能喜歡這本書，書里有很多有趣的知識，例如“生命游戲”，講解得流暢易讀。讀過之后，你會感覺自己頓時長知識了。

我很多年前開始讀丹尼特的作品，立刻感到這位作者有過人的求知欲，或更準確地說，有過人的求解欲。不管是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問題，都會引發他的興趣。順理成章，他不饜足地學習科學，從其中搜索解答哲學問題的線索。當代哲學家里像他那樣熟悉最新科學成果的人不多。但他并不盲信科學，認為科學家也會犯一些初級錯誤。丹尼特相信，有些問題是哲學問題，不是科學能夠解決的，科學家一旦把它們混同于科學問題就難免想錯，而且，由于他們的科學訓練要求他們拋開常識，他們很可能比普通人錯得更離譜。

丹尼特知道得太多、想得太多、說得太多，難免有點兒蕪雜。我想不出誰能一口氣讀好幾本丹尼特的書，隔一段時間讀一本似乎效果更佳，甚至不妨隔一段時間讀他一章兩章，讓我們很容易消沉的腦神經重新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