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間,桑荼又端了一盤水果蜜進來,我正托著腮走神,她照樣在我眼前晃了晃手,“帝姬,你已經(jīng)坐在這里冥思了一個上午了,有什么東西可想的啊這么入神?”
我罷了罷手,給了她一個連我也看不懂的老沉眼神,似乎沉睡的這一百年來,我也熟稔了不少,總歸是不好的死氣沉沉。
“最近這玄靈山怎么這么安分?”平日里就是再冷清也總能看到幾個頑皮的孩子出入。
“這……”
原本只是懷疑,但看到桑荼閃躲的眼神,我便了然了,“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帝姬,你,你還是不要問我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彼臉幼涌雌饋砝Ь降镁o。
桑荼向來不會說謊,唯一逃避的法子就是閉嘴,卻不知從她閉嘴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泄露了一切。
左右我也不感興趣,便也不問了。
我低低垂眸,桑荼的手又揮了過來,“帝姬,你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我輕微一愣,隨之搖頭,盡是無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啊?”
不理會她的打量,我抬頭看了門口方向,那里有清亮的陽光,我想我的確該出去好好走走了。
醒來已有數(shù)日,卻未曾探望恩師以表謝意,心里著實慚愧。
戴澤山離玄靈山頗遠,中間隔著好幾個山頭,但自從我熟練掌握了騰云駕霧之術后,已然能輕易地來去自如,并不費時。
只是我來得委實不巧,師父出山去了。就連各位師兄都不在,只余幾個掃地的看家,倒不顯得這里過于空寂。
心里不得感嘆,百年前我在這里學藝之時戴澤山是何等熱鬧的觀景,如今再涉舊土,竟深感幾分蒼涼蕭瑟,少了太多生機。
猶記得我前來拜師的場景。
那會我翻山越嶺耗去數(shù)日才從玄靈山摸來戴澤山,到了山下已然從一個水靈的小姑娘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瘦小子。
并非我刻意裝可憐,而是阿爹為了讓我乖乖上山拜師,生生封住了我那不成氣候的仙術,我能安然無恙地找著路已經(jīng)是上天護佑。
好不容易走到山口,我累癱在地。休憩間幾個白衣少年迎著太陽光悠悠走來,我瞇著眼睛打量他們半晌,眼睛被刺得生疼,瞧了半天就剩幾個黑影。
他們一襲白衣,仙氣飄逸,脫俗超然,眉宇間那一本正經(jīng)的正義就差寫上‘昆宗弟子’四個字,太招搖,也太不含蓄。
我越發(fā)覺著昆宗仙君就是個深沉嚴厲的老頭,適合掛在嘴邊崇拜,但千萬不能靠近乎。
用一堆修煉之術壓制自己的本性,漫漫人生還有何趣?
不由更是懊惱。我深覺得那卜算子就是給我挖了一個大坑,偏偏還有阿爹他們在后面用力推,我不掉坑坑都難為情。
打量我那幾個未來師兄的同時,他們也在瞧著我,個個皺眉弄眼的也不知是幾個意思。
原想若是能在他們面前討個好,日后拜師有他們的幫襯,也便能少走些彎路。只是我這靠近乎的話都還沒醞釀出來,他們張口就是一句,“哪里來的小乞丐?!?
我:“……”他們的正義呢?
我堂堂一個花仙帝姬,從小到大還沒受過這樣的屈辱。
若非彼時我渾身無力,保不齊他雙唇合上之前我就能抓起地上的沙子塞進他嘴里。
但他們鄙視的眼神又實在真切,逼著我不得不壓下抗議的氣勢。
我順著他們的打量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衣衫襤褸拖沙滾泥的,確實也沒從乞丐二字里有所討好。
想著日后還要和他們處上一段時間,我沒有發(fā)脾氣,而是耐著性子和他們解釋了我的來由。
前面我說了一大段傾慕戴澤山的話他們都不在意,唯獨在我說了拜師二字之后齊齊做出驚訝又不可置信的表情來,那樣子看起來像嫌棄又像鄙視,似是隨時都有可能把我攆到山下去。
我心里便算著,若是真被丟下山去我倒省了下山的力氣,可我又知道我不能就這樣回去,阿爹決定的事情向來除了我沒人能勸,如今連我都勸不了那便真的是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這樣一來,左右我還是要爬回來的,太虧。
是以在他們要拎起我的那一刻,我已經(jīng)緊緊抓住一人衣袖,急急表明自己的身份。
我說我是從玄靈山里出來的帝姬,他們大表不信,還說我太不謙虛。
我暗暗一想,前來拜師還擺著個身份,確實不夠誠心,可話已經(jīng)說出口,再否認就要被起疑了。
情急之下,我謊稱自己是玄靈山伏柯帝姬身邊的小嬌娥。入山拜師的緣由我已記不太清,總之最后沒忽悠過他們,昆宗仙君已經(jīng)走了出來。
昆宗仙君生的極好,數(shù)十萬年的歲數(shù),已有百萬年的氣勢,看起來卻是幾萬年的皮囊,為此,我不得不對之前他要么中年生旺要么蒼老氣衰的樣貌描述心生十足愧疚。
他大致問了我?guī)讉€問題便把我領進了山。
我猜想許是阿爹早已經(jīng)知會過他,問這些問題不過是走個形式,以免那些個師兄心生不滿妒忌,畢竟能入昆宗仙君座下并非易事。
可后來我才知道,那純屬是我的個人遐想,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想要拜入昆宗仙君門下還得有百年的觀察期,若這百年內不得安分,隨時都有可能被逐出山外。
這對我絕對是一種重罰,想到我素來愛闖禍的性子,別說百年,我能在這里待上百天已經(jīng)算是奇跡。
但昆宗仙君到底還是對我例外了,他當著眾師兄們的面收納我為臨時弟子,安排在就近的雪窯洞,期間可喚他為師父,對其他師兄亦是。
起初我對昆宗仙君只是敬而遠之,經(jīng)過這一出,對他的尊敬更甚。至于遠嘛,我就是想,雙腳也不得我使喚,要留下來,我想到的只有死纏爛打。
畢竟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著的人還能把規(guī)矩活用,這么多年我都是這么過來的,阿爹阿母也拿我沒辦法,我自然不會覺得昆宗仙君能比得過阿爹阿母。
在雪窯洞住下,用的是女嬌娥身份。
猶記得洗漱出來時候眾位師兄們流露的驚艷目光,我深感玄靈山的那些小神們委實太含蓄,這讓鮮有傲嬌的我也不禁生出幾分得意來。
當然,他們的嘴巴不會實誠,只是眼睛出賣了他們。
自后我便在戴澤山修仙養(yǎng)性。
本想著女君是弱者,而能進戴澤山的又是一群真君子,我在那里怎么也會受到特殊的待遇。
卻不料那戴澤山里連個像樣的女嬌娥都沒有,他們一見昆宗仙君收了一個女弟子,便把那女子該干的活兒都推了過來,拜師未成,倒真先應了那個身份——帝姬身邊的小嬌娥。
我曾向昆宗仙君抱怨,他卻正色對我說,“要學本領,首先要去浮去燥平心定性,干活有助于你增長修為?!本鸵驗樗倪@句話,那些殺千刀的師兄丟活兒也就更加理直氣壯了。
只是干活歸干活,私底下那些師兄們對我還是疼愛得緊,大概是他們進山多年,對自家妹妹的疼愛不得表現(xiàn),便都集中用在我身上了,我也樂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