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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本質問題

大雪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時分,雪花才變得細小輕緩起來。

桌上一盞燭燈,燭光輕輕躍動,暈開一圈明亮的光圈。

沈之璋有些木然的坐在桌前,此時桌上雖然攤開許多書籍,可他的目光卻不曾落在書上半分。

自從下午六公主默不作聲離開后,她沒回來,沈之璋就一直保持這個動作坐在書桌前發呆,他一言不發也沒有什么生氣,搞得整個屋子的氣氛都變得低沉起來。

煮豆垂首立在一旁,偶爾翻起眼皮偷偷瞄一眼書桌前的人,不敢言語。就在他以為沈之璋要變成一尊石像時,忽然聽得他開口說話了。

“煮豆,你說我這是在干嘛啊?”他突然輕笑了一聲,語氣平淡且陌生:“我怎么突然就這個樣子了?”

以前的他浪蕩不羈,過得漫無目的,他知道自己身子骨差,一心想的是人生苦短不如混吃等死,人生怎么快樂怎么來。可如今的他,也不曉得是從哪里來了勇氣,突然就要讀書入仕,爭取功名。每日過得苦哈哈的,可他竟然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他究竟愛的是哪種生活啊?或許哪一個才是沈之璋應該過得人生呢?

如從前那般輕松自在恣意妄為生活,還是如現在這般辛苦無望倍受嘲諷的人生?

怎么遇到一個高錦書,他的生活就突然改變了呢?她也不曾呵斥打罵過,讓他非考功名不可啊?

萬籟俱寂的傍晚,沈之璋突然就想通了什么。

這種感覺就好比是她架起鍋來熱了水,而他是那只鍋里的青蛙。溫水煮青蛙,青蛙不自知。她誘導他向上,規勸他學習,從一開始找他談話就已經開始了這種無形的改變。

在福慶長公主府上意外聽到的一堂課、像哄孩子一樣給他買新衣服新筆墨、夜晚相陪學習、鼓勵他贊揚他……她把這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讓他覺得自己真是大器晚成,人生從什么時候開始都可以。而他也就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重來一遍。

若非前幾天竇老先生命去年主考官出題考試,而他考的一塌糊涂后聽到同窗好友說的那些話,他一直會這樣天真的努力下去的。因為他還記著兒時那個聰明的“天才沈二”,那個被所有人夸獎、聰穎伶俐、出口成章、父兄得力未來一片光明的沈二。他總以為曾經失去的在一點點回來,他能一點點找回來。

可現實是他荒廢了太多時光,身體不再健康,如今沈家的體面全靠著一個公主。在別人眼里,他不過是個靠著女人上位的廢物病秧子罷了。

那么他的努力有什么意義?無非是讓那些非議的聲音從當面轉到了背后罷了。

煮豆猶豫幾番,沒敢說話。

沈之璋又自言自語一句:“要不然還是算了吧,就這樣得過且過也挺好的。”

煮豆有些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沈之璋在說什么。此時屋內的氣氛和沈之璋的狀態讓他有些惶惶不安。正當他手足無措時,聽得門吱呀一聲開了。

六公主擁著小暖爐輕快的踏門進來,剛進門便疑惑問道:“咦?怎么不多點燈?黑漆漆一片。”

煮豆如獲大赦,連忙道:“公主總算是回來啦,奴才這就去點燈!”

錦書點了點頭,她放下手里的小暖爐,解了披風,搓了搓手才慢悠悠的走到書桌前,隨意看了沈之璋一眼問道:“黑乎乎的能看書?”

說不詫異是假的。

她竟然還像沒事人一樣,和往常一樣和他聊天?難道下午的事情她一點也不介意嗎?

“沒看。”沈之璋憋下心中的疑惑,垂眸回答道。

“哦。”錦書沒太在意:“不想看就不要看了,吃過晚飯了么?”

“沒有。”

“那就傳飯吧。”錦書吩咐春絹:“早點吃飯早點收拾,今天外頭下雪,回頭叫下邊的人也早點歇著。”

“哎!”

兩個人就這么悄無聲息的吃飯。

錦書全程謹遵后來某位大師說過的話:最高的輕蔑,就是連眼珠子都不要轉過去。她一向沉得住氣,所以吃飯還是吃的很香的。只是沈之璋心里就頗有些愧疚了,連平日里最愛吃的水煮魚都沒有碰。

吵架后先開口的肯定要是男人。

果不其然,沈之璋沉不住氣突然放下筷子,猶豫一下開口問道:“你為什么要幫我啊?”

“哎?”錦書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應該先認錯嗎?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句話,是個什么緣故啊?

“幫你什么?”錦書疑惑。

沈之璋猛地偏過頭去,吸了吸鼻子道:“勸我讀書,考取功名。”

“啊?不是你自己說想入仕的嗎?”錦書反問一句。

卻聽得他苦笑一聲,回憶了一下,酸澀說道:“哦……是啊……這話好像是我說的。”

他慢慢轉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睛,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公主。那時候我忘了我身體有舊疾,可能不能長壽。也忘了自己少年時做的荒唐事。你那樣鼓勵我,總讓我覺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

錦書眨巴眨巴眼睛,知道這孩子如今是回過神來了。那陣子她確實是明里暗里給他喂了不少雞湯,搞得他打雞血一般整日沉迷學習。

“那如今呢?”錦書不動聲色追問一句。

“如今我明白了,很多事情都是徒然的。我可能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厲害,也許做不了好多事情……”聽他長篇大論開始擺道理,錦書快準狠的抓住中心思想,直接開口問道:“最近模擬考砸了?開始懷疑自我了?”

沈之璋一噎,余下的話再一句也說不出口。不過好像真的是她說的這樣啊……

“也……也不全是吧。”

瞧他神情,錦書知道自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不過她先側身看著他一本正經道:“先說對不起。”

沈之璋懵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對不起!對不起!今天下午真的是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同你說話。我是一時煩躁,才沒控制住情緒,我……”

“好了。”錦書出聲制止,得到了她想要的話語,她才扭過身子,十分認真的說道:“你方才問我為什么幫你對嗎?”

四目相對,沈之璋發現她的眼睛太過于平靜了,干凈透亮,理智成熟,包容克制。從前他總覺得自己混江湖眼界開闊,道行遠在高錦書之上,只是今日想通很多事情后,再琢磨她的為人處事,他才明白,高錦書的智商情商遠在他之上。

他之所以和她相處的愉快,從來不是因為她性格懦弱柔善好相處,而是因為她降下等級來讓著他,順著他說話。

“我一日三餐,吃什么都香,不挑食,每日飯菜不過二兩銀子。”

“我一月做三件衣裳,也不怎么愛釵環,很少出門。不敢說過的節儉,但從來不物質。日常花銷很少很少。”

“我也不好面子,不曾攀比過你是什么身份地位。因為我深知這些不過是過眼云煙,官高不高無非是死后便宜盜墓賊罷了。”

沈之璋有些茫然了。她突然說起這些做什么?

“可是我命好。雖然不怎么受寵,但好歹是個公主。如今有房有車有錢,只要我安分,我大概可以平平安安活到老,你也知道我這人沒什么追求。”錦書一攤手道:“所以,其實你考不考試,是什么樣的人,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就算你一直做個無所事事的沈二,那我也就頂多辛苦一下太醫,在母親被你氣病的時候收拾一下爛攤子罷了。”

“你……”沈之璋完全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薄涼又客觀,真實又殘忍。他還以為她多少會說些家庭夫妻道義的話,起碼讓面子上不會這樣難堪。

“很殘忍是嗎?”錦書含笑問道:“可沒辦法啊。這就是現實,我會這么想,別人也會。你沒價值一天,別人就會這么想一天。”

“可是……”沈之璋只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他渾身都在顫抖,幾番平復情緒,才問出口:“可是……你不是已經接納……這樣沒有任何價值的我……難道這些日子的情分都是假的嗎?”

“當然不假。”錦書嘆息一聲:“若是假的,這些話我早就告訴你了,何苦等到現在?”

“可……”

“之璋。”錦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下聲音道:“我不曉得別人的家庭是什么樣的,我理解的夫妻是相護包容的。只要你心地純善,沒有背叛,沒有疏遠,那不管你是愛開玩笑胡鬧也好,是沒有功名沒有價值也罷,我都可以接納。我可以把我這個公主的名頭借給沈家,借給你,我能做到的都可以護著沈家。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一塵不變的。”

沈之璋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怎么說話。

“比如二皇子。”錦書笑了笑:“比如二公主。我也許能做一輩子六公主,也許哪天就是階下囚。二皇子敗了,二公主還有個大將軍給他撐腰。你不想科考可以躲回來做個沈二公子駙馬爺,可若是沈家倒了,我也倒了,你有地方給我們躲嗎?”

“我……”沈之璋猛地避開她的視線垂下頭去,掩住所有的自卑和愧疚,啞著嗓子道:“并沒有。”

“所以說你要讀書入仕啊。”錦書把話題轉了回來:“除非你命好投胎出來就有權有勢,那么剩下的每一個想要得到的東西都不容易。沒有什么路好走,你要是因為一點挫折便全盤否定自己,那也就太不值當了。畢竟路是走出來的,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做不到?”

沈之璋面色開始愈發的蒼白,神情也越發嚴肅起來。他緊緊握著拳頭,只是那一直皺著的眉頭突然就放開了。很多細微的自卑的內疚的震撼的情緒都被他掩下,可心里卻突然生長出許多莫名的力量和勇氣,很快從心底里蔓延開來。

“之璋,我知道世上人無完人。我不要求你多么完美,沒有棱角沒有脾氣沒有缺點。我也知道你以前受過許多委屈,身體也受過重創。但我還是希望你的心是鮮活而自信的,既然活一日就活的精彩。或許有一日換作是你來開導我,做一盞明燈,我便迷不了路。”

那一夜,錦書沒有再多廢話。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沈之璋突然覺得,八歲那年死在戰場上的那個沈二,是真的又重新活過來了。

其實他也可以說很多話的,但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

這會年輕的沈之璋還不知道,在這之后的許多年后,又發生了許多事情。那時所有人都勸他再娶一位夫人,而他卻執意等著她。

別人都夸他,贊錦書命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的命好的那一個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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