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穆離慣會使喚人的，她手中拿著帕子，拭過他的后背，裸露的肩背上帶著蒸騰的水汽和潮濕氤氳的雪松香氣，他身上有不少傷痕，各類武器的傷痕都有，甚至還有倒鉤劃過的痕跡，看來帶兵征戰的確不輕松。

二人在這微微泛黃的燭光之下皆不言語，但又生出了一陣恰到好處的靜謐悠閑，她邊添水邊想了很多，她想起了在燕山的那幾天，他那時還叫李牧，她在塌上休息，他便在宣紙上描下她四肢僵勁不能動彈的畫面，他烤的魚皮酥肉嫩，很是可口，那時他為她放好熱水，將她妥善地放入盆中，然后在屏風后面等著她把衣物扔出來，他再用靈訣慢慢將衣物烤干，等到衣服干透了，她也洗好了，曾幾何時她也被他這樣伺候過，而且要說逾矩，他救她之時，她被幽冥啃噬得衣衫不整，那時就很是逾矩了。

原來二人早就不成體統了嗎，想來穆離之所以把她化作男兒身，是打從一開始便沒有將她當作女子看待吧……

她這樣想了很久，指尖不知不覺地覆上了他背上的疤。

她感覺到穆離的肌肉僵了一僵，貌似是幻覺……

她將背部擦洗完，又繞到了前頭，只見桶中坐著的人似乎是睡著了，闔著眼，呼吸均勻，趁著這個時機她湊上前去細細瞧了瞧他的臉，他的眉不加修飾便是一道英武的劍眉，他睜眼時眼睛很好看，她最愛他微微揚起的眼尾，不笑時清冷中帶三分勾人，一笑起來又是天生的魅，男子若生的魅或許不是一件好事，但穆離的鼻子又很高挺，嘴唇又很涼薄，正好中和了眼睛的風流模樣，生得清冷又不過分粗曠，像他這般闔眼之時，卻是難得地沉靜，如同一個嬰孩一般。

“真好看啊”公孫玄櫻心里炸開了花，只消這樣看著他便足以讓她雀躍。

公孫玄櫻早些年也是見過美男子的，封月少主封伯弈自小同她一起長大，小時候便是一個容顏清麗的美男子，待到大些了生得更是溫柔明媚，封伯弈生了一雙桃花美目，又大又深，飽滿的臥蠶笑起來平添幾分溫潤氣質，他的鼻子嘴唇也生得好，一張臉足以禍害萬千少女，在別人眼里封伯弈堪當當世第一美男，要論容顏的精致，穆離也輸他兩分，但偏偏封伯弈同她青梅竹馬，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二人的交情早就越過了男女之情的高山，任他容顏絕代，也難叫公孫玄櫻的少女情懷泛濫一二。

公孫玄櫻伸出手，有些想撫摸穆離的臉頰，但將將要碰上他時又猛地收回了手，耳邊又響起了衛凝說的那句“少將軍只對洛姑娘上心”，洛姑娘，洛喬楓，她在心里將這個名字細細咀嚼了兩遍，這個名字真是好聽，楓木喬木，生來高大，洛水之濱，楓喬孤佇，一聽就很有壯闊蒼涼的畫面感，而且她還是個俠盜，多么有個性啊，她覺著像穆離這樣優秀的男子就應該喜歡這種有個性的姑娘。再想想自己，玄櫻二字，飄飄蕩蕩，落花殤逝，一聽就是嬌柔女子，沒什么個性的嬌柔女子，自己也不喜歡。

當即便嘆了嘆，心下很是傷懷。

傷懷著傷懷著，眼前的男子便幽幽醒轉，見公孫玄櫻這樣癡望著他，便說了句：“阿櫻在看什么？”

公孫玄櫻愣了愣，阿櫻，他許久不這么喚她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穆離正了正身，打了個哆嗦：“方才不小心睡著了，水都涼了。”

公孫玄櫻拈了個訣，正要添水，穆離趕忙伸出手攔下了公孫玄櫻的正在施訣的右手：“耽誤許久，你先回去休息吧，這里我來收拾就可以了。”

公孫玄櫻一聽，打了個哈欠，手帕一扔，便伸著懶腰踏出了廂房，臨走時還不忘說了句：“真困啊…”

廂房中的男子聞言不禁笑了笑。

踏出穆離的廂房公孫玄櫻才見得這院中月色，月華鋪灑在冬梧木上，冬梧花開得正好，清麗脫俗的白花極力展現它們的玉姿，一朵朵地立在枝頭，交疊覆蓋，就像跳舞的舞姬一般腰背筆直，亭亭玉立。嘆了句清幽，便踏入了房中，她是真的有些困了，行至對門，燈也不點，摸到了自己的床上便倒頭睡下。

在穆王分邸的日子過得也很快，一些軍中的事務上手了便知道該如何處理妥帖，公孫玄櫻是個聰明的，衛凝一開始還擔心她上手慢，誰知不消兩日這軍中文案的錯處和疑處都被她尋了出來，呈給穆離看的時候，就連他也嘆了句神速。

這幾日穆離到營中也會帶著她，她第一次見到不通靈力的人是怎么修習的，武學這個東西她不太懂，她爹爹倒是武藝高強，但是怕她一介女流磕了碰了留下疤痕不太好看，便也沒有讓她習武，她見到軍營中的人，憑著一身肌肉便可以掄起鋼刀，耍出不同的招數變化，叫敵方避無可避，她覺得頗為有趣，比起耍大刀，她更擅長騎射，因為自小長在幻林，騎射之事不知道多大的時候就會了，可能是五歲左右罷，她也記不太真切了。

“少將軍今日身邊怎么帶了個如此嬌柔的公子呀？”休息之時一兵士與另一兵士交頭接耳。誰知這話正好飄到衛凝耳中，衛凝背著手靜靜繞到他們身邊說了句：“玉軒兄弟是管事的，管事靠的是腦子，你們問問你們自己有長嗎？”

那兩位小兵見衛凝副將如此護著玉軒便也不敢再多言了，但這一路下來，類似的話也飄進了穆離和公孫玄櫻的耳朵。公孫玄櫻其實不大在意這些，她本就是女子，哪怕換了個男兒身，變成個纖弱男兒，也總比變成魁梧大漢更好些，但想到軍中的猛將兵士一個個都是大塊頭，所以一時看不習慣她這種纖細弱質美嬌男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不在意卻并不代表穆離不在意，她后來想了想，特意要辦那場騎射賽，又特意要讓她上場，應該是穆離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