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陣外。

一條混濁的黃色泥河翻滾著，咆哮著，沖撞著堅不可摧的山體，天上倒掛的瀑布傾泄依舊，群山之間水位不斷上升，滾滾的洪流匯入山間的泥海。

暴雨依舊，黃浪翻滾的泥海中，山丘的頂不時閃過，泥海的邊緣處是滑坡的山體，萬噸巨石滾落而下，沖進汪洋濺起一朵浪花，沉入水中。

水中是苦苦掙扎的人畜，被連根拔起，拋入泥海的千年老樹，時隱時現的草屋木棚……原本山間世外的一切，都被毀滅。

那些居于山間，自以為可以躲過亂世的人，再次被強而有力的規則鎖住，走向他們該有的命運。

弱小是最大的原罪！

數十座千米高山連綿不絕，構成一條天然的堤壩，阻擋著吞沒山丘，咆哮而下的山間泥海。

高山之后的平原上洪水奔騰，怒起的狂風裹挾巨浪，以不可抵擋之勢向四周鋪陳開來，大地隆隆震動，天上墨云追隨而上。

雷霆裹挾著毀滅的氣息四處移動，在著恍若黑夜的白晝里帶來一片極致的亮光，照亮這末世般的場景，隨后在一片漆黑中醒來響徹靈魂的轟鳴聲。

數萬米的高空中，一座宏偉的大殿高高矗立著，周圍是暗含天圓地方的偏殿宮宇，他們都被一道百米高的幽暗玉墻包裹著，地上方方正正的石板將一切連接起來，以龍殿為中心的宮殿渾然一體。

西部火域戰火連綿萬年不衰，更是天子預言萬靈復蘇的第一站，從古至今，它的地位都是無比獨特。

那里的天材地寶遠超南北兩域，是逃亡者，絕代強者的匯集處，域外進攻的關鍵地，更是通往域外的唯一道路。

種種條件匯集起來，讓那里的水變的深淺莫知，那是以青霄閣為首的仙宗聯盟都不曾攻打下來的地方。

雖然那里擁有著海量的天材地寶，諸多威名赫赫的遠古遺跡，但南方人域的仙宗也只能在一旁垂涎，難以指染。

絕代王者山河的龍殿，便是以西部火域最為知名的九神玉為主體煉制而成，混合部分仙鐵碎料，其中鐫刻著幽門遺世的戰陣殘角，讓它攻、防、逃三位一體。

憑借這件兵器，上代的王者山河有資格挑戰老一輩的王者，憑借強權在西方火域打出一片天地，為他奠定基業。

而這一切都離不開幽門的暗中支持，那頭沉寂了數萬年的巨獸，現在究竟積蓄了多少力量，他完全不知道，就連天子出世這件事，他也是到達南方人域之后才知曉的。

在此之前，幽門究竟做了什么他一概不知，這時候他才感受到曾經險些掀翻古陸的巨獸，有多么的恐怖。

此刻，這位上一代的王者，眼中流露著詫異的神色，他著實驚訝幽門和天子的氣魄，雖然這位王沒見過那位尚未現世的天子，但就憑他近期要做的一件事，就足以看出他的魄力。

和這樣的人交往，危險是巨大的，同時他所帶來的氣運也足以讓所有人眼紅，為什么老一輩人愿意庇護新人？那是因為每一代新人都背負著天地的氣運，尤其是那些風華絕代的生靈。

他們無論在那個時代都有無數人爭相結交，與他們攀上關系，等于卷入他的因果中，而這些因果暗有的則含著巨大的善意。

這對于那些處于瓶頸期百年、千年的老輩修道者來說，那便是巨大的機遇，既可以賣人情，同時還有機會更進一步，何樂而不為。

山河現在就有這樣的心思，不過隨后他一笑道：“天子恐怕早就將我算計進去了吧?！?

聽完陸痕的話之后，對天子的計劃有了初步了解，沉默不久之后，他莫名的拋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陸痕對此并不意外，看不到這一點的人不配走到這一步，而能夠看到這里的人，想必都能夠了解天子的用意，沒有必要再多說，他說了一句實話，“你可以拒絕，很多人在你身后排隊?！?

‘天子’二字，某種寫程度是禁忌，它有著魔鬼和英雄的雙重含義，提起他的名字，有人將他高高舉起，也有人將他重重踏在地上。

但不管怎么說，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幽門天子是足以扭轉歷史的絕代猛人，縱觀古陸歷史，在這個平凡的生命古陸上，能夠走到他那一步的人，幾乎沒有。

現在，有一個成長中的天子，這種數萬年難得一遇的生靈，都值得他去追隨，這是未來書寫歷史的生靈。

山河雖然在古陸上有些名氣，但還遠遠達不到最頂級強者的行列，他的天賦也就到這里了，要想再向上，萬靈復蘇、天子以及未來的仙宗大戰是他絕對不能錯過的。

而足以攪動天地風云的人物，現在向他伸出一只手，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陸痕說的是實話，別說是他，就算是青霄閣的那群偽君子中的老古董，也沒有幾個人能夠拒絕這種善意。

“哈哈哈……”山河大袖一揮，龍殿之內細碎的亮光出現在墻壁之內，猶若璀璨奪目的碎鉆，血鉆紅、水晶藍、深淵黑、冰川白……

各色仙料綻放光芒，隔著九神黑玉也能夠感受到他們的不凡，那是萬金難求的星鐵，由靈性不一的隕星經過淬煉而成，成形之后的光芒也由它的靈性所決定。

這種星鐵，只有戰火連綿不斷的西部才有，那里隕星帶遍布天際，磅礴的域外古星遮擋了太空，攔截了太陽的光芒，終年都是幽藍色的天幕，只有不是劃過天際的隕石，為這里增添一抹別樣的色彩。

其他的時候，驚現奇光異彩，多半是一場殺戮。

“仙料——星鐵，雖說不上真正的仙料，但我手里不缺，你或者天子，需要什么靈性的星鐵，看中之后告訴我，我送諸位。”江河隨后一揮，在穹頂之上，四周的黑玉墻壁上，各色星鐵飛出，匯做一條丈許長的仙河，靜靜停留在兩人眼前。

陸痕輕輕拿過一粒，在手中來回捻動著，思索著江河那句話的含義，判斷著眼前這位上個時代王者的價值，難怪天子能夠看中他，果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并非最頂級戰力，成名也不過百年，卻能夠手握這么多仙珍，這人雖不適合王道，經商卻是一把好手。

在幽門中，實力像江河一樣的王者不多，但是數量也絕對不在少數，沒有強而有力的武力，幽門不可能在地下存活兩萬年之久。

但加上其他，這人的特殊性也就凸現出來了，遍布西域的人脈，廣結新生一代，控制著與仙宗的地下交易……

“我在想，天子選人的標準是什么？”陸痕被仙光映襯的臉龐閃過思索的神情，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心里話，或是說有些事該讓眼前人知道了。

“里面那兩個人，隨便在幽門中一扒拉，就能夠找出一大堆，結果就是這樣的人，把幽陣搞成這個鬼樣子，你我都不能進?！?

“一個在西部火域剛剛站穩腳跟，不過二十多年的王者，居然就夸下?？冢拖设F給天子及其追隨者，似乎數量不限?！?

“這兩人的共同點都是普通，在自己所處的層次里，稱不上什么耀眼，但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不管他有沒有意識到?！?

作為行走多年的老王，山河在陸痕話音落下后，粗略的闡釋了自己的觀點，同時也暗中恭維了天子的眼光非凡。

“閣下不愧是一代老王！能夠抽身事外，在任何時候保持理智，實屬不易啊。”陸痕語氣平淡，像是再對同輩人說道，同時大跨步走向殿門口，道：“那是天子選人的風格，最小的代價辦成最大的事。”

“當年我也是一個普通人?！?

“天子會來這里。”

三句話，包含三種不同的信息，交代了自己的身世以示誠意，交代天子風格幫助江河辦事，交代了天子的行蹤，來看看他的立場，是選擇仙宗還是幽門。

山河看著陸痕遠去的身影，指尖微微一動，厚重陰暗的石門，在一陣刺耳的吱呀聲中緩緩打開，一陣濕風迎面吹來，刮起陸痕緊身的黑袍。

大殿之中，山河籠罩在一片陰影當中，面前閃爍的仙鐵也難以照亮他肅然的臉龐，那略顯頹廢的眼中出現了化不開的陰郁，說話做事時的他很豪邁，但真的成事之后，他的心一下被懸空了。

一個時代的氣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天賦、資質在同等級中平平無常的人，真的能夠翻身嗎？就像陸痕暗示的那樣，他以前只是一個普通人。

“呼——”飽含著無限壓力的一聲長嘆呼出，大殿內似乎又黯淡了幾分，他畢竟老了！

屬于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現在是一個商人，一個躲在角落里的精明商人，他真的還適合王道嗎？在流血漂櫓的新紀元，真的有他的機遇嗎？百尺竿頭，真的還能更進一步嗎？

修道者最注重的便是一顆心，心是活的，未來便有無限可能，可這位衰敗的中年人，似乎已經失去了銳氣。

同陸痕的交談，他帶著的是商人的心思，生意成功之后，他又患得患失，在搖擺不定中，他的心已經亂了。

這位王，終究還是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