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做戴維的男人不知道是哪國人，雖然說得是英語，也頗流利，但帶著濃重的口音。召南英語底子不算太差，可僅限于書面應用，此時聽起來便十分費力，一知半解的。

說完，他身后突然冒出一個年輕男子來，用不怎么好的漢語磕磕絆絆翻譯了一番：“很，很開心能見到山下君和這位，額，美麗的女士，也很榮幸P會社能將在青島的裝修工程交給我們，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與其說是年輕，倒不如說這男子還十分青澀，雖然身量比戴維矮不了多少，但身子骨明顯十分單弱，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有些沒長成的樣子，因而剛剛站在戴維身后藏得嚴嚴實實，召南完全沒有發現。

他撐不起身上那套過于寬大的西裝，不過是勉強在肩膀上掛著。相對于一般男子，頭發過長，挑染了幾撮金色，未經打理地散落下來，召南還從沒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男人染彩色的頭發。他本就帶著一副黑框眼鏡，再經頭發一蓋，便更看不見眼睛長得什么樣子。好在鼻子非常高挺，整個人氣質也好了一些。

山下與戴維交談著，沒有召南插話的余地，鮑娜娜告訴她這種場合交談的時候不能四處亂看，她只好假裝聽得懂的樣子，看著他倆。

沒想到山下的英語也還說得過去，兩人干脆撇了蹩腳的中文翻譯，直接交談起來。那年輕男子見召南也在那站著無事，便主動搭訕道：“hi～我叫顏安。”

“哦哦。”召南正在晃神，被他打斷，有點失措，連忙遞出右手，掛上標準微笑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喻召南。”

或許是顏安太年輕的緣故，顯然他對這些社交禮儀也并不熟稔，與女士握手本就應當注意分寸，輕輕淺握即可，可他卻用雙手攥住召南的，用力搖晃了幾下才作罷，召南手臂上的肉也跟著抖動起來，尷尬失笑。

見他也沒有多大，說不準比自己還要小幾歲，想來也并非是刻意無禮，召南沒有嗔怪，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顏安先臉紅起來，原本一直望著地板的眼睛，飛快地瞥了一眼召南，又趕緊收了回去，小聲道：“我是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很緊張。”

不知怎么的，召南覺得他的模樣既逗趣又可愛，說話的樣子能讓人放下所有的心防。召南便也偷偷地向他的方向挪了一小步，手側掩住嘴巴道：“悄悄告訴你啊，我也是第一次來～”

“哦哦。”那人有些呆的點點頭，召南的靠近讓他更加緊張，擎著酒杯的手連忙縮在自己胸前，險些濺濕了衣服。

“哎，小心點，別弄臟衣服了。”見了這男孩，召南甚至都被激發了些母性出來，叮囑說。

半晌無言，兩人并肩站著，看著山下和戴維在交談，出于禮貌，戴維偶爾向召南方向微笑示意。

“你老板是美國人嗎？怎么他的英語我聽不太明白？”召南有些好奇，打破沉默問道。

“不是，他是德國人，是很有名的室內設計師，最近在中國有很多人請他。”顏安解釋道。

“東德？哦，對不起，我忘了德國已經合體了。”召南剛剛想問設計師是東德還是西德人，話剛出口又想起了柏林墻去年都推倒了，如今的世界變化太多太快，時移世易一不留神就錯過了。

她抿了一小口手里的香檳，彎起眼睛，莞爾一笑。其實她喝不慣酒，任何一種酒都是，看著淡金色的氣泡香檳盛在造型雅致，晶瑩剔透的高腳杯里，還散發著獨特的香氣，她又有些好奇心動，明知道不好喝也想端在手里嘗嘗，體驗一下所謂的“紙醉金迷”。

“那你呢？是中國人嗎？”召南轉身仰起頭看著顏安，從這個角度，能看見一些他被頭發遮掩住的眉眼，生得很好的樣子，召南暗自評價道。

皮膚不算白，眉毛濃密有致，齊齊整整的，眼睛不大，本是狹長的形狀，卻因眼頭圓潤而少了許多凌厲，鼻子高挺，線條感強烈，然而嘴巴在自然狀態下卻又有點微微開著，五官不是頂英俊，甚至看似矛盾，但卻很奇妙地融合在一長略有棱角的小長臉上。乍一看覺得疏離感強，一說話又有點呆愣愣的親近感。

“我？”那男孩有些訝異召南會對他的身份感興趣，頓了一頓道：“我的父親是香港人，媽媽是臺灣人，我在加拿大出生，拿的也是那邊的國籍。”

他解釋得清楚明白，召南聽了卻有些混亂，一個加拿大華裔為德國老板在中國工作？她不禁感喟自己見識短淺，贊道：“那你可真厲害，能滿世界跑，年輕有為。”

大概沒料到會如此說，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召南，脖子也向前縮著，想認真聽清楚召南說的每一個字。

“沒有啦，其實，我才讀完大學二年級，現在只是實習生，今年是我的gap year。做室內設計師是我的理想，爸爸就叫我到他朋友的公司去學習一下，我在德國待了半年，剛到中國來的。”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總是喜歡在人前裝成熟，可他卻向召南一股腦地交代了自己還是個青瓜蛋子的事實。

讀完大二，那估摸也就十九歲左右，比自己小兩三歲，他還算是個孩子呢，召南暗自估算著。

召南想著在他面前也用不著端著捏著，于是便放松下來，開起了玩笑：“你父母都不是大陸人，你的名字卻是延安么？革命圣地？”

“不不。”他手又舉到齊胸的位置，螺旋槳一樣飛快地擺動，用蹩腳的中文解釋道：“我的姓是顏色的顏，安是安全的安，不是延安的安。”

召南了解，剛想接茬，又反應過來：“這安全的安不就是延安的安么......”

“好像是哦。”顏安的母親是臺灣人，他的中文也帶了不少軟糯糯的語氣詞，被人當面戳破，他只好咧嘴一笑化解尷尬。

他的牙可真白，召南的關注點有點歪，她沒見過比顏安牙齒更白的人，簡直比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還閃耀。

“喻小姐，我們走吧。”山下君與戴維聊了十幾分鐘，才準備離開。召南有些惋惜，顏安大概也是如此，在這種場合里能遇見一個可以卸下防備愉快交談的人幾率太低了。兩人互相點頭致意，山下君便攜了召南走去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