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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紙少女

  • 零視巫女
  • 封鏡宇
  • 3285字
  • 2019-01-28 22:45:05

走出馮星語所葬身的畫室之后,袁夕發現,原本的客廳,不知何時又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室內冰冷晦暗的燈光變得稍微溫暖了一些,而本來顯得凌亂的陳設也變得工整了一絲,滿地的啤酒瓶消失了,不少物件上蒙著的灰塵已經褪去,而本來在不斷跳著雪花點的電視現在已經徹底關閉,一切都顯得再正常普通不過,就像是袁夕在參觀畫室時,外面來了個清潔工,將屋內的垃圾全部打掃干凈。

袁夕扭頭,看到之前緊閉的那扇或許屬于袁曦父母的臥室門戶已經半開,臥室內只有純粹的黑暗,一并飄出的,還有老式收音機變了調的女聲歌唱:“都怨他,都念他,都愛他,叫我如何不想他?”

有人在這間屋子里嗎?袁夕沒來由地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追隨著那詭譎渺茫的歌聲,袁夕步入這間她最后探索的臥房。

被重重簾幕籠罩的雙人大床,華貴陳腐的黑色楠木家具,被半銹大鎖鎖死的衣柜和書柜,沿著墻頭擺放的一張張風景相片,而那臺不斷播放著不知名歌曲的收音機,則是從梳妝柜附近傳來的,那里的光實在太暗,袁夕也看不清。

袁夕下意識地將手往身側探去,想要尋找開關,這一次她的手卻實實在在地摸到了電燈的開關,按下開關的瞬間,一盞掛在墻頭的壁燈被點亮。

袁夕看到收音機前,曾站著一個背對著她的女孩身影,蒼白而憂郁,她似乎因為突然點亮的燈光而感到驚恐,正要回頭看向的袁夕的瞬間,她的身影已經在驟亮的燈光下消失。

袁夕在門口呆呆站了良久,才回過神來,但是臥室再沒有任何動靜傳來,讓她幾乎跳到嗓眼的心,又再一次平靜下來,她躡手躡腳地沿著那張雙人大床的邊緣走過去,雖然這張絲絨大床上并沒有人,但是袁夕總會有某個人正倚在床上盯著她的不祥錯覺。

袁夕走到那臺老式晶體管收音機前,卻出乎意料地在“女孩”影子剛剛站著的地方,撿起了一張照片。

一張黑白的三人合照,就這樣隨意地被棄置在地:

非常久遠的年代所殘留的照片,照片上的兩男一女。左側的男性穿著灰色的軍裝、綁腿、肩頭有軍徽、背后背著步槍,身姿筆挺如松、眼神凌厲,三十歲上下。

右側的男性微微發胖,戴著瓜皮帽、一身黑色的長衫,腰間垂著雙魚狀的玉圭,笑容略顯狹促不安,細長的眼總是瞇起,但是眼角的余光似乎在打量著中間的人。

中間的女性則眉眼精巧細膩,腦后留著一條黑亮的長辮,最多十八歲,藍色的布上衣和黑色的百褶裙,似乎是女學生的打扮,她的笑容最無憂無慮,袁夕覺得這不是錯覺,女孩的笑靨和現在的她在鏡中看到的自己至少有五分相似。

三人似乎置身海灘的位置,這一天的天色有些陰沉,而尤其令人在意的是,三人的身后,有一條擱淺在海灘上的巨大鯨魚,遠景似乎有很多人影圍著腐爛大半的鯨魚,有的像士兵、有的像漁夫,還有的似乎只是路人,鯨魚的肚子裂開,里面已經沒有內臟了。

照片的背面,有人用優雅的鋼筆書寫了這樣的文字:

“1982,臨楊,登陸之日,從左至右,楊光年,袁驚夢,路西城。”

楊光年、袁驚夢、路西城?三個對于袁夕完全陌生的名字,但是中間這個意外面熟的女孩還是尤其讓袁夕留意,長得這么像袁曦,或許她就是袁曦的某位祖先?

“教,教,教——救——”就在袁夕愣神的時候,晶體管收音機突然鼓掌了一般,本來悠揚悅耳的女聲歌唱變得斷斷續續,聲音被拖得極長,讓人覺得似乎有某個冤魂被鎖在了收音機內正在向袁夕求救一般。

袁夕覺得這臺收音機,或許也是她能夠觸摸互動的實物。

這樣的噪音實在是太過于尖銳刺耳,袁夕不得不皺著眉頭在收音機的三個調頻開關扭動,嘗試去關掉它,她從未接觸過這么陳舊的收音機,只能在開關和扭動口上不斷擰轉,一通胡亂折騰,袁夕總算確認了調頻的開關,看著調頻的波段顯示,從0613一直跳躍,678,732……如是上升。

袁夕發覺,隨著她跳動收音機,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了房間之內。

室內的燈光忽明忽暗,室內各種桌椅、柜子、鏡子、凳子、盒子、首飾等事物的位置都在不斷變化,袁夕還看到有一男一女兩道黑色的人影不時從屋里走進走出,有時甚至會直接從袁夕的身體里穿過去,僅僅觀察身體輪廓,就很容易確認,那都是曾經居住在這里的袁銘和馮星語。

袁夕覺得,她似乎正在通過調動收音機,讓房間里靜止的時空飛快地發生變化,讓她能清楚地觀察到兩人漫長生活中的幾段支離破碎的細節……

馮星語專心致志地對著鏡子梳妝打扮,將蝴蝶形狀的發飾戴在頭上。

袁銘坐在朝著窗戶的書桌上埋頭撰寫著信件,若有所思地按上封泥。

一男一女在床上親吻糾纏。

袁銘將相機的三腳架擺好,馮星語背對著窗戶,面朝鏡頭,笑得恬靜幸福。

馮星語懷孕了,慈愛地撫摸著脹起的大肚子,袁銘將頭貼著妻子的肚子在傾聽。

袁銘面朝著白仙神像,畢恭畢敬地獻上香火和貢品酒菜。

馮星語和袁銘爭吵著什么,激動的馮星語甚至揮動一把短刀指著袁銘,馮星語最后將刀對準她的肚子。

袁銘抱著被白布包裹,又沉又重的東西走了進來,吃力地將那東西甩在床上,從碎布的縫隙里露出的是一只人發白的手。

一陣又一陣扭曲的波動,在這空曠死寂的空間里不斷擴散,袁曦曾經父母的黑色人影也逐漸變形失真。

現在哪怕袁夕想要將手從收音機的調頻開關上抽開,都已經做不到了,她覺得她的手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狠狠咬在了開關之上,已經不是她想要關閉收音機了,而是收音機自己的力量,在命令著袁夕繼續扭動它。

調頻波段,已經超過了一千,1100,1200,,還在往更高的方向上升。

與此同時,有男女莫辨的磁性聲音,從不斷升高的收音機內響起,戲謔而親切:

“歡迎尊貴的聽眾收聽血月之屋第二十四期,今天我們的主題是——噩夢致死。”

更多凌亂的畫面,人影都極其抽象和鬼畜,像是眾多的零碎鏡頭被重疊在了一起,錯亂的空間里有無數黑白的人影在抽搐扭動,而袁夕是這混沌的恐怖世界中唯一保持穩定而能活動的存在。

“袁家僅存人世的,唯一的孤女袁曦,天生繼承了強大的血統和豐厚的遺產,她卻常常做著一個瘋狂的噩夢。”

袁夕看到十幾位戴著豬、龍、狗、魚等野獸面具的怪人,浮現在她的身邊,用狐疑的眼神盯著她。

“在那個噩夢中,她被困在一座名為‘家’的孤絕境界里,她一次又一次的遺忘又醒來,她經歷著她生命中最可怕也最陌生的記憶……”

袁夕看到數不清的星辰從夜空墜落,掉到她的身邊,滿地猶如別頑童彈動的彈珠般亂滾,每一顆星星都變成一只充血的眼睛。

“她的至親,總會一次次地被那葬身于黑暗的大敵虐殺,懷疑和猜忌始終蟄藏在她的家族和血脈深處,她在很早很早就已經背棄了四元體的事業,她和血月立了約,她注定是棄族者、復仇者和墮落者。”

吱嘎吱嘎吱嘎,袁夕聽到火焰幽幽燃燒的聲音,不知何時,她已經置身于火海中央,她的身周,是無數被火焰燃燒發出絕望嚎哭的焦炭人形,而那火焰,同樣正游動在這間時空錯亂的舊屋之內,墻壁坍塌、燈泡炸碎、天花板下陷、磚石四濺……

而手被緊緊吸在收音機上的袁夕,卻完全不受到身邊的任何東西的影響,她根本理解不了現在正在發生的事,她覺得她過去人生中的理智和知識都在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景象中完全崩潰,她只能顫抖而蜷縮著接受這個突然變得無比瘋狂的世界。

“袁曦卻不知曉,她那在漫長歲月之前的半身,早已潛入無垠的幻夢境,來尋覓她了……”沙啞而怪異的電臺主持人聲音,戛然而止。

收音機上的數字,定格在了“1666”,收音機的指示燈熄滅,袁夕的手終于從收音機上抽了下來。

然而她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掉入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

似乎袁曦曾經父母的臥室已經完全遭遇了一場大火的洗禮,墻壁都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到處都是碎礫和廢墟,空氣中殘存著血和灰的氣息,轟隆轟隆,不時抖動的房間,會有塵埃從頭頂落下,讓袁夕懷疑這房間隨時都有可能崩塌。

然而正對著壞掉的收音機,那張雙人大床卻依然存在,只是遮擋床鋪的帷幕幾乎完全被燒毀,大床被褥之上的存在,完全暴露在了袁夕的眼前。

之前在幻象中被袁銘扛進屋里的,被布條纏繞的人形事物,現在正側過身面對著袁夕,一圈圈布帶,正靜悄悄地從那人身上脫落。

袁夕看到一張雪白的臉,黑白分明的眼睛,鮮紅的唇,紫色的眼影,貼著身體的長發,從頭到腳都符合人體美學的身體,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書寫著大段大段袁夕根本不認識的符文,上身穿著藍襯衫,下身是黑色百褶裙,和自己一樣赤著腳,現在她正對著自己露出笑容。

但是這女孩再栩栩如生,也只會讓袁夕感到毛骨悚然,更何況現在她正如活人一般在眨眼,她在微笑,她想要坐起身來。

這女孩是用紙扎的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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