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一陣陣腳步聲越來越近,寬廣宏偉的球形大廳之內,漸漸有白色的濃霧蔓延,一陣又一陣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透過一線縫隙,袁曦和洛靈雅終于能看清那些巡邏的“士兵”們的真容。
絕對不像是活人的存在,身上穿著青色的凌厲軍服、腳上有布綁腿、手持一桿桿步槍,臉上都戴著防毒面具,護目鏡遮住他們的真容,似乎剛剛從海水之下走出,身上的衣物都濕透了,在不停地滴水,軍服的表面,生長著一層層烏黑色的苔蘚狀生物,這些黑泥般的東西甚至纏繞著他們手中的槍桿,在他們的體表凝結出一塊塊拇指大小的腫瘤。
雖然面部大都被遮蔽,但是仍然能在他們暴露在外的肌膚上看到很多的腐爛部位,有的士兵,戴著戰術手套的手腕甚至干脆爛到只剩下了骸骨,可是他仍然能正常的行動。
不折不扣的亡者軍隊。
而更加令人不安的是,這些士兵的后腦勺位置,都有一根黑色的半透明絲線,絲線在半空生長,都連接著同一個的方向,似乎他們正被某種存在操控。
士兵們至少有十幾人,分成數個小隊,開始在大廳里搜索著什么,動作流利而穩定,不放過任何死角,墻角、桌底、箱柜、柱頭,都不會放過,看他們搜尋的速度,很快就會到袁曦她們藏身的桌子附近。
隨著他們的逼近,袁曦的對講機里又響起沙沙的雜音,似乎有很多痛苦人聲正在說話。
“他們是在找我們嗎?”袁曦壓低了聲音,驚慌地問。
“不知道,但是我確信被他們找到不可能有好下場。”洛靈雅的呼吸也變得有些凌亂,“我們必須行動了。”
“我們現在應該偷偷去游輪更高的樓層嗎?我記得魚的任務指示中是讓我們去游輪最頂部路雪松的房間。”袁曦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嗯,我看到大廳兩側都有朝上的樓梯可以走,能一直通往游輪三層的露臺。”指了指之前軍隊到來的方向,袁曦確實在那里看到了通往更高處的旋轉樓梯。
就在兩人猶豫是否要出去的時候,異變又突然發生了。
乳白色的霧氣最為濃郁的區域,突然有一道暗紅色的光芒閃爍而過,然后袁曦看到了一道雙腳離地、漂浮在半空的詭譎人影憑空出現。
身高最多一米六,有一頭蒼白到近乎病態的頭發,似乎是個男孩,頭部同樣罩著防毒面具,這孩子的身上套著不合身的黑色軍服,暴露在外的肌膚上同樣能看到很多惡心又奇怪的灰色疙瘩和腫瘤。
幾乎所有士兵腦后的黑色細線,都匯聚到這奇特孩子的身上,準確的說,是連接著這孩子的后頸,就像是他就是整個巨大系統的中樞一般。
懸浮的男孩,漫無目的地在球形大廳之內四處游蕩,他似乎經過處理的沙啞聲音,則回蕩在球形大廳的半空,這聲音根本不像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倒是更像一個生命早已失去了期望的老者:
“姐姐……是你嗎,姐姐,你終于要來接我了……”斷斷續續地說著,有氣無力,似乎每說一句話,對于這孩子都尤為艱難。
“不要——”一名士兵正用槍支檢查著尸堆,突然尸堆中響起一個男人求饒的慘叫,在這樣的靈界,竟然還有一個男人躲在尸堆之下活到了現在,男人由于被發現,不得不站起身來,舉起雙手,他身穿燕尾服、胸前打著領帶、一頭淡金色的頭發,說出的中文還很生疏,竟然是一個外國人,“別殺我,我是——”
“砰!”干凈利落的槍聲,一槍打穿了他的額頭,他的腦袋炸成血花,這一次倒在尸堆中,徹底死絕了。
“這里不是沉沒的耶穌之劍游輪嗎?都過了這么多年,為什么還會有活人?”袁曦壓低了聲音問。
“靈界的時空規律和外界是不一樣的,有可能這座游輪是那種循環狀態的游輪,很多人的時間都在這里形成了封閉的閉環,他們會一次次地死去,但是每次死后時間都會被重置,因為他們的靈魂已經徹底融入了這個靈界……”洛靈雅說出她的猜測。
“如果一直有這樣的遭遇,還不如徹底死掉呢。”袁曦的身體不爭氣地在顫抖,她發覺死亡的陰影始終這樣如影隨形地追隨著她。
“如果我們無法完成任務,我們遲早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姐姐……我親愛的姐姐……你在害怕我嗎……快出來……我不會傷害您的……”似乎聽到了什么動靜,懸浮在半空的男孩,嗖的一聲消失化為紅光,下一秒他又出現在十幾米外一處窗簾的附近。
“啊——”尖銳的女性慘叫,有一名身著類似研究人員的白色制服的年輕女性,隨著男孩一揮手,也跟著男孩一并漂浮到了半空,女性的臉上曾經畫著精美的妝容,但是現在由于恐懼,她的表情也完全扭曲,畫的妝因為淚水和鼻涕也都花掉了。
“您是我的姐姐嗎……”男孩將他的頭湊近女性的臉側,深深呼吸,絲毫都不在意漂浮在空中的女性四肢都因為不明的扭曲力量而被擰成了麻花狀,怪異的臭味在她的下半身冒出,“不是,這種卑劣的味道,凡人,可惡而骯臟的凡人。”
一把軍刀匕首,從男孩的袖中滑到他的手心,他狠狠一刀捅入了慘叫的女性小腹,又是一刀割斷她的脖子,再一刀刺入她的心口。
他狂笑著拔出匕首,從女性身體里飛濺的血液簡直猶如下雨,無數的血珠飄搖在空中讓袁曦想起一顆顆明亮的寶珠,男孩就沐浴在這樣的血雨之下,翩然旋轉著身體,行云流水般以匕首切入女子的肌肉、骨骼關節、和血管內腹。
然后女子便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被男孩在半空肢解,身體的各個部件漫天亂飛紛紛揚揚地掉落到各處,有一只手臂甚至就掉在距離袁曦兩人藏身的餐桌不遠的某地。
男孩則高舉雙手,大笑又尖叫,手舞足蹈,興奮狂熱,“姐姐,我的姐姐,您看到了嗎,這是為您而上演的,血肉之舞啊!”
袁曦終于明白大廳之內這場慘烈的大屠殺以及滿地的肢解零件是如何出現的了。
這個奇怪的孩子連通他率領的那支軍隊,為何要在游輪上進行這種令人膽寒的大屠殺?
“我們必須行動了,繼續等下去,必死無疑。”洛靈雅終于下了決斷。
“可是現在我們出去,也不可能躲過這么密集的搜尋啊,更別提那個神出鬼沒的家伙了。”袁曦看到那個男孩依然漂浮在半空,全身幾乎都被血液侵染成淡淡的紅色,尋找著他的姐姐,嘴里絮絮叨叨都是瘋話,
“既然你擁有這樣的眼睛,你必定是那個袁家的人吧?”洛靈雅深深地看著袁曦,“傳說中臨楊最古老的一族,繼承神的死血,維持靈界和常世的平衡,掌控著射影機的袁家。”
“沒想到我們袁家竟然在臨楊這么有名嗎?射影機……哦,你說的是那臺父親留給我的相機啊,”袁曦覺得更苦惱了,“可是這次我跟著你出來太倉促,根本沒帶那臺射影機呀。”
“你還是沒有理解靈界的規則,靈界是徹底唯心的領域,如果你真的是射影機認定的合法主人的話,在靈界,你想要召喚它,其實只需要想象,”洛靈雅耐心地同袁曦解釋,仿佛根本沒看到正不斷逼近她們的那隊亡者士兵,“在意識中構建出射影機的形象,想象觸摸它的感覺,想象你第一次見到它的印象……”
袁曦強壓下心頭的惶恐不安,閉上眼,努力試著跟隨洛靈雅的描述,想象那臺“射影機”。
父親在信件中對于遺言依稀回響在耳邊,袁曦能記起父親一次次舉起相機時認真的側臉,能想起在相機鏡頭下笑靨如花的母親,能想起父親房間里那一張張千奇百怪的相片,以及數不清的黑白膠卷,在沖洗池里沉浮……
“袁曦,我的女兒,射影機就留給你了,雖然它的靈力早已消散大半,但是仍能讓你在黑暗的國度有一絲自保之力。希望你看到它,就能想起我們,你的爸爸媽媽永遠陪伴著你。愿你能在永夜中找到屬于你自己的真實。”
袁曦回想起拍立得相機那細長的鏡頭,想起第一次觸碰相機時的冰冷質地,最后她想起了相機的機身表面黯淡到幾乎被磨光的文字標識。
袁曦終于記起來了,父親袁銘留給她的射影機,其真實的名字,其實叫“VERITAS”。
等到她再度睜開眼的時候,袁曦感到不可思議,她的手中竟然就真的抱著那臺再熟悉不過的相機了,她的食指,輕輕地摩挲著相機粗糙的機身,以及那鐫刻在相機表面的,“VERITAS”標志。
“難怪你會參加這種隊長級別的考核,”洛靈雅打量袁曦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震驚的意味,“如果你是那個家族最后的末裔,那么組織再重視你都不為過了。”
“怎么在臨楊似乎隨便哪個人都知道我的家族?”袁曦已經不止一次在別人口中聽到袁家了,四元體的路西城是這樣,楊暗年是這樣,現在洛靈雅也是這樣,“我的家族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沒時間閑聊了,既然現在我們有了射影機,那么至少接下來我們有了逃生的機會。”洛靈雅又看了一眼距離她們只有不到五米的亡者士兵,最多再過兩張桌子,她們就會被發現了,而更加要命的是,男孩癲狂的笑聲,已經距離她們越來越近。
“我到底應該怎么用這臺相機?”袁曦迷惘地問。
“鏡頭對準靈體,按下快門,拍攝,就這么簡單。這種事對于你的家族,應該是銘刻在血脈里的本能。”洛靈雅嘴上說的無比輕松,“如果有可能的話,優先拍那個飄在天上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