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臨楊一座沿海漁村記錄下來的傳說。

關于一面銅鏡，一個女孩。

女孩即將出嫁，但是她還未曾見過與她訂婚的少年。

期待，羞澀，和些許的惶恐。

出嫁的前夜，她對鏡梳妝，云鬢粉顏。

突然，她在鏡中看到人生未來的的二十年。

兵荒，馬亂，天災，人禍，丈夫戰死，父母逝去，孩子夭折。

獨留她孑然一身，對著蕭瑟孤墳清掃著滿地黃花落葉。

然后衰老枯萎成為骸骨煙塵。

她從未預料到未來的人生會有如此大的苦難。

她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

她決定終結這一切。用發簪刺穿喉嚨，心血噴濺在銅鏡之上。

于是有另一個女孩，代替她嫁給了那個男孩，生老病死。

她的靈魂永久地寄存在了銅鏡里。

她在永劫中靜默等待。

等待著下一個新嫁的女孩。

——《圣阿蒙佐的臨楊遺夢·志怪之夢其三》

袁曦跟著洛靈雅，一路爬上五樓。整座寢室樓都在不停地震顫，但是沒有任何人被驚動，像是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袁曦和洛靈雅兩個活人。

五樓走道上，一扇扇玻璃窗戶上有裂縫滋生，袁曦看到窗外有形狀類似爬山虎的藤蔓在飛快地生長，眨眼間幾乎就爬滿了墻壁，要沖破窗戶鉆進來。

袁曦看到洛靈雅，面無表情地走進五樓的女廁所，重重地關上門。

袁曦走上前去，將女廁所的門拉開一條縫，窺視著里面的洛靈雅。

袁曦看到，洛靈雅從洗手池上，一臉詫異地撿起一個蘋果，一把水果刀，除了洛靈雅手中的蘋果之外，不知何時填滿水的水池里，還靜靜地躺著兩個蘋果。

“這次考核的內容很簡單——對著鏡子，削蘋果，要一氣不斷，一口氣削完，限制時間五分鐘之內，你確認，就可以開始。”袁曦的對講機和洛靈雅的手機里，同時響起那個男聲。

“如果我削斷了或者沒有削完，會發生什么？”洛靈雅不安地問。

“你有三個蘋果，三次機會，如果用完，考核失敗。考核失敗的下場，不用我多說了吧？”自稱豺的指引者笑著說。

“我明白了，那么開始吧。”沒有過多的猶豫和思考，洛靈雅死死地看著右手的蘋果，就像是戰場上即將朝敵人展開沖鋒的武士。

“計時開始，音樂結束，時間截止。”話音落，手機里自動播放起一首袁曦沒有聽過的鋼琴曲，寧靜安詳，但是在這樣的世界里，只會讓人覺得安靜中藏著莫大的危機。

洛靈雅旋轉著水果刀，開始削水果。

小心翼翼地沿著蘋果的邊緣旋轉，果皮一節節被剝離，露出下面雪白的果肉。

洛靈雅一開始的動作極慢極慢，每挪動一絲都小心翼翼，但是很快，隨著她進入狀態，動作快了起來。

袁曦不安地四顧，她覺得這不是她的錯覺，確實有淡淡的白霧，在樓道里滋生。

窗外的爬山虎已經繁密到讓室內的人完全看不清室外的景象了。

廁所里的水管，突然發出滋滋的漏水聲，突如其來的水管爆裂，就在洛靈雅頭頂不遠處。

“該死——”帶著怪味的污水，淋了洛靈雅一頭，洛靈雅咒罵著，她的果皮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干擾，從中斷掉了。

“第一次機會。”男聲戲謔地提醒。

“你們沒說你們還會用機關干擾我的！”洛靈雅惱火地說，她丟開果皮斷掉的第一個蘋果，蘋果一直在地上的水泊里滾著，一路滾到袁曦的腳邊。

“這不是干擾，而是世界對你正在進行的儀式的回應，”豺玩味地說，“順便一提，已經過了三分鐘了。”

確實是在有意地干擾洛靈雅，這一次手機里播放的音樂變成了動次打次的搖滾樂。

洛靈雅一臉憤怒地放下蘋果，將手機的音量調到最小，可是任憑她如何調整，手機的音量根本沒有變化。

洛靈雅將手伸進水池，要拿起第二個蘋果。

然而讓她一臉驚愕的是，剛剛還躺在水池底端的兩個蘋果，現在突然不翼而飛。

“蘋果怎么會不見了？”洛靈雅驚恐地問。

“是啊，蘋果呢，蘋果去哪里了？”豺咯咯笑著回應洛靈雅。

女廁所的第三個隔間里，突然響起馬桶的抽水聲，以及什么東西在馬桶里咚咚咚碰撞的聲音。

洛靈雅走到第三個隔間里，響起她打開馬桶翻蓋的聲音，然后是手伸入水里的聲音，和她強忍著的干嘔聲。

“你們這群***！”大聲咒罵著的洛靈雅，拿著第二個蘋果，從隔間里走了出來，她的右手還在不停地滴著暗黃色的惡心液體。

“很抱歉，我們總得來一點有趣的余興節目來娛樂咱們的觀眾呀。”豺卻是一副理所應當的語氣，“猜一猜第三個蘋果在哪里呢？”

袁曦突然感覺她的睡衣口袋里，多了什么東西，她將手探進口袋。

她發現自己的手里拿著第三個蘋果。

什么時候，又是什么東西，把蘋果放近了我的口袋？袁曦只覺得從頭到腳一陣冰涼，她竟然已經被那個所謂考核者發現了？

洛靈雅身體顫抖著，在頭頂不斷噴濺的臟水、難聽的音樂和手上不斷散發的惡劣氣味下，仍然強逼著自己開始繼續削蘋果。

洛靈雅這一次的速度保持了中等的不緊不慢，四周的任何動靜都不會讓她的手加快一絲或者放慢一點，長長的果皮一絲未斷，很快就已經削到了幾乎一半。

然而，洛靈雅手中的蘋果突然自行震顫了起來，洛靈雅似乎削到蘋果里的一團灰色的爛肉，洛靈雅連忙放緩了削蘋果的動作，生怕蘋果的震顫打斷了她的進度。

蘋果里的果心確實存在著某個生物，現在那生物正蠕動著從蘋果里鉆了出來。

“啊——！”洛靈雅發出尖銳的慘叫，一只黑漆漆的蟑螂，竟然從蘋果里爬了出來，剛好掉在少女的手腕上，任憑洛靈雅心理素質再好，手一抖，水果刀還是割破了右手的食指，蘋果脫離她的手掉進了水池，少女的幾滴鮮血也落在水池里，暗紅的顏色暈染開來。

洛靈雅將在身上爬著的蟑螂捉住，狠狠甩在地上，連著踩了好多腳。

可是等待她抬起腳的時候，本來應該有蟑螂的地方，空無一物。

“你們根本沒想讓我完成考核，對吧？”洛靈雅幾乎崩潰地問。

“哪有，我們只是認為適當的磨練對于新成員是相當有必要的而已，順帶一提，現在時間只有三分鐘了喲，那么最后一個蘋果，會在哪里呢？”豺慵懶地提問。

袁曦只遲疑了片刻，沒有想太多，索性直接推開了廁所的門，將手中的蘋果遞給一臉驚慌的洛靈雅：“洛靈雅同學，第三個蘋果在我這里。”

既然早就被這個豺發現了，還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蘋果塞進了她的口袋，袁曦繼續躲藏下去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不如光明正大地走出來亮相，和洛靈雅直接坦白好了。

“袁曦？！你怎么會在這里？”洛靈雅不可思議地問。

“我說我只是好奇，你會信嗎？”袁曦苦笑，“不管怎樣，你的時間不多了，趕緊繼續吧，這是最后一個蘋果了。”

確實來不及繼續寒暄和質疑，洛靈雅深呼吸數次，緊緊攥著最后一個蘋果，眼神近乎瘋狂地開始了最后一次嘗試。

而袁曦，卻若有所思地看著洛靈雅面對著的鏡子，被蒙上一層水霧的鏡子，里面映照著另一個神秘莫測的境界。

鏡中的洛靈雅，同樣在專心致志地削著蘋果。

但是袁曦卻無法在這面鏡子中看見她自己，她所站的位置，卻完全是一片空白。

“袁曦同學，您出現在這里，確實令我們非常意外，”手機里對講機里，同時響起豺欠揍的聲音，“您是否知道，這段時間，四元體發了瘋一樣的在全臨楊尋找著你呢，路西城幾乎把找到袁曦作為最高優先級的任務來進行。”

“我就在臨楊一中，這么顯眼，他們竟然找不到？”袁曦覺得她入學的這段時間并不算低調啊，也沒有做什么掩蓋身份的事。

“我們也非常好奇您的保護者究竟做了什么，明明你就在四元體的眼皮子底下活蹦亂跳，可是那些家伙竟然真的沒有找到你，或者說，哪怕看到了您都對您視而不見，”豺的聲音也有些好奇，“我們很期待您接下來的表現喲。”

“我的表現，你這是什么意思？”

“既然您不請自來，出現在了我們的靈界，那就證明您和守秘人有緣。按照規則，接下來就是您的第一次入會考核。”豺還是那種天經地義的語氣。

“什么——？我根本沒有任何準備！”袁曦雖然來臨楊一中的目的就是接觸這個“守秘人”組織，可是她也沒想到進度會這么快。

“沒人面對深不可測的未來是準備好了的，親愛的袁曦小姐。”溫柔的，哄小孩一般的語氣。

這時，根本沒有聽袁曦和豺聊天內容的洛靈雅，終于要將第三個蘋果削完了。

袁曦卻看到鏡子里的洛靈雅，露出詭秘的笑容，鏡中的女孩，不僅沒有在削蘋果，反而將刀對準自己雪白的喉嚨，就要刺進去。

“我削完了——”洛靈雅開心地舉起果肉完全被削完的蘋果。

鏡中的女孩則微笑著將水果刀捅入了自己的喉嚨，黑色的血污濺滿了鏡子，表情痛苦的女孩還在決然地用水果刀一點點繼續撕開她的喉嚨，袁曦確定她的喉嚨里還有什么東西在扭動著要鉆出來。

“沒錯呢，洛靈雅同學，你削完了，恭喜你，你的考核通過了呢。”豺贊許地說。

“小心！”袁曦失聲驚呼，只來得及上前抓住洛靈雅的手腕。

“誒？”一臉茫然的洛靈雅，看到鏡子里，有一只黑色的，關節分明，枯瘦而纖長的大手，伸了出來，指甲鋒利細長。

那只黑色的怪手抓住了洛靈雅的腳踝。

無法抵御的拉扯力量，雖然袁曦試著將洛靈雅拖出去，但是做不到，袁曦和洛靈雅都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陷入一團深黑。

她們被直接拽進了鏡子之內。

很快，女廁所里就只剩下洛靈雅掉在地上的手機，刺耳的音樂戛然而止，光亮的屏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