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時節，江南的雨喲，淅瀝瀝……梅子時節，江南的雨喲，嘩啦啦……”一首童謠伴著朦朦雨霧，在吳俠腦海里飄了起來。

“我想起來，我好像是，”吳俠頓了頓，道“我可能是我師傅的孩子……我是嗎？”吳俠眼巴巴地瞧著李沉鳶，后者只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許久，李沉影才淡然道：“這種事情，你還是見了你師娘再說吧。”她見吳俠將頭垂下，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便將話鋒一轉，道：“俠弟弟，你知道七都之亂嗎？”

“噢，”吳俠略一皺眉，抬頭道：“聽說書先生說過，說是頂天大山的莽莽中，出了七個會煉煞的惡人，為非作歹，殘殺無辜，他們……”

“好了，果然天橋底下的瞎子只會胡謅瞎掰。”李沉影打斷了吳俠，道：“這只是官府的版本，真實情況可不是這樣。”

“事實是，頂天大山中的七寨之首意外得了本典籍，據說是梅花圖外九門功法之一。”

“外九門？”

“對，梅花圖不光有下五十五與上四十四這九十九門功法，還有外九門。只是這九門功法之前從未現世而已。這首寨頭領也不知道是得了哪樣神奇的秘笈，他雖是個勇猛的戰士，卻也只是像俠弟弟你說的，較常人力氣稍大，更敏捷些罷了。可據說他僅在一夜之間就有了一落的境界，力至五匹，十人難敵，更是能用一種奇妙能力將斷骨接好，使傷筋復原。而后不同于中原武林人士的作風，他竟將此秘笈分予其他六大寨頭領學習。不過事后證明，他這般無私的作法確實沒錯。”

“待這事情傳到山外，傳到朝里，已是五六年后。一個山野莽夫都能在一夜之間脫胎換體，可想而知若是一個軍隊的將士都參悟了這秘笈，將是怎樣的一個存在！朝中上下一致同意，去將這秘笈討要回來。當然，這討可不是討飯的討，而是征討的討。”

“第一次帶兵往頂天大山的是位急功近利的將軍，他覺得領一千鐵騎對付這些山民簡直是十拿九穩。而最后的結果卻是，那一眾雄赳赳氣昂昂開往山里的將士，只有寥寥幾人回來，且是對方為了送口信才留的活口。”

“誰都沒想到溥天之下竟有人敢不買朝廷的面子。那一千鐵騎本只是個威懾作用，哪料想威懾沒成，卻成了山里大樹野花的肥料。這種偷雞不成倒蝕把米的行為讓龍顏震怒，朝中上下人人自危。畢竟聽了那些個活口傳來的消息，那些他們以為愚昧的山民，其實都是驍勇善戰的天兵神將，個個都是一個打十個的好手。而且那些個頭領更是一身鐵皮，其中一個將士說，他親眼看到一個頭領的脖頸處挨了數刀，卻屁事沒有，照打照殺。”

“直到鹿面侍郎毛遂自薦，他只帶了一百死仕去往頂天大山。而彼時的山寨已不能稱之為寨了，它外有高墻圍護，士兵崗哨。內里土地平曠，道路交錯，屋舍儼然，有巡邏衛兵，已然似中原都城一般。那六個較小的山寨似錦簇般團護著首寨，時稱七都。雖然沒有對外宣稱，但實際上它們已經成了國中國了。”

“那鹿面侍郎雖是強的不似個人，”吳俠搓了搓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沒有方才那般覺得天寒地凍了，他道：“可個人即使再強，影兒姐你也說了，對面是七個都城一般的山寨，且不算那些個異于常人的頭領，光是那些能打退一千眾鐵騎的普通山民軍士都是一股龐大力量，只帶了一百死仕怎么能夠？”

“他當然可以，因為鹿面侍郎這家伙就是以不擇手段出名的。那些山寨雖擴成了城寨，可大多房子仍是木制構架。他事先準備了許多松脂與油，選了個大霧遮山的夜，奇襲時刻選在四更，因為那時人睡的最熟。”

“他直接用火攻？那得燒死多少無辜的人？”

“本身專門為朝廷干臟活的，那些個綠野匪盜聽到鹿面侍郎的名字就像聽到索命無常一樣。除了他，沒人知道那個夜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因為直到第二天深夜，那七所城寨里的火都沒滅，城內青壯男女，老幼婦孺一個活口都沒留下，被侍郎帶去的一百死仕也全部陣亡。”

“既然是這樣，那影兒姐這個故事又是從哪兒知道的？”

“當然是蔡吳鉤啊，”李沉影道：“那天夜里你不是也聽到了，蔡吳鉤是朝廷派著尾隨監督鹿面侍郎的，他應該是被授權在必要的時候處理掉鹿面侍郎，結果卻失敗了。”

“可為什么要殺掉鹿面侍郎呢，既然他已經是他們的出色鷹犬了。”吳俠抱著膀子，雖然是個簡單的道理，可他卻想不透。

“哎，”李沉影哈出一口白氣，道：“所以說你太年輕太單純太傻了，還只是個弟弟呢。”她拍了拍吳俠的肩膀說：“你想想，如果你養了只狗，它從不陪你打獵，每次它的出現就只是單純地去咬死那些和你搶獵物的動物或獵手，不過這些行動都在你的監視下。可有一天，當這狗要出趟遠門遠離你的視野，獨自去獵殺時，你會不會擔心這條狗搖身一變，成了獵人呢？”

思忖片刻后，吳俠極為認真地點了點頭。

“對咯，朝廷也是這么想的嘛。所以他們才讓另一條一直隨著自己打獵的，更忠心更好控制的獵狗尾隨它，希望能在那條狗殺完獵物取得秘笈后，把他一并做掉，只是沒料想一直打獵的獵狗其實遠不如野性未馴的野狗厲害罷了。”

“原來是這樣，可是既然鹿面侍郎滅了七都城寨，又安然回了京城，他必然是得了那教人煉煞的秘笈，又怎么會那么怕煞氣呢？”

“這就說到點兒上了，你看。”像是在水中撈月般，李沉影朝身前虛抓了幾把，兩掌一陣搓揉后又緩緩拉開，雙手虛握，端在臉龐右側。而后微微抿起嘴巴，兩唇微張。

嗚——，一陣低沉似泣的笛聲忽然響起，穿過吳俠驚得發麻的頭皮，向山洞甬道內的深處轉蕩而去。

李沉影仍擺著吹笛的姿勢，她微微一笑，道：“這就是煞氣的一種運用，叫做以魂貫煞，以煞鑄形。而這種可以用人魂意念控制的煞氣叫做青煞，也叫陽煞。魏千駟所學與那日里蔡吳鉤放出襲擊鹿面侍郎的叫殘煞，也作陰煞。正如這名字，它們本就如陰陽一般，既是互體又相互化育，既是同根卻又相互對立。就如真氣是諸多功法的開門磚一樣，煞氣亦是如此。”

“這意思我知道，混沌初分，世本陰陽嘛，師傅在一次酒醉后給我說過。”吳俠點頭認真說道。

“呵呵，你師傅還真是教過你不少東西。”李沉影嘴上雖是調侃，可心里卻道，僅一次醉酒后的言語，這小子倒是能記得如此清楚，也算不簡單。

不覺二人已聊了許久，李沉影見吳俠卻再沒表現出哆嗦懼寒的樣子，當下道：“俠弟弟，咱們還是邊走邊聊吧。”

“哦就是，咱們還趕著時間呢，都怪我。”吳俠歉意道。

李沉影蹙眉一笑，道：“怎么就怪你了，你哪兒錯了？”

“我......”吳俠張了張嘴巴，蒼白地解釋道：“怪我怕冷......”

“你可真是傻！”李沉影狠狠朝吳俠的鼻頭按了下，單手叉著腰指著他喝道：“從現在開始，給我收起你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我最煩明明是個男人卻比女人還嬌羞，說的好聽是傻是愣，說的難聽點兒，就是......就是！”卡了半天，李沉影都沒想出個恰當的詞匯，只得比了個彈指的樣子，驚得吳俠連連點頭。

“不許點頭！”

“哦！”吳俠梗住不動，只用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

“如果你還想給你師傅報仇，就得記住，這世上最厲害的不是功夫，害人最多的也不是暗器。你最要提防的不是那些看不見東西，而是這里!”李沉影重重拍了拍吳俠的心口，“走罷。”她道。

方才李沉影的話無疑刺激到了吳俠，他想到師傅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也瞬時想到了喬達的臉。的確，人心隔肚皮。吳俠看著李沉影的背影，心道，那她呢，說了這番話我就能信她嗎？即便她說認得師娘，可在見到師娘之前，還是誰都不信比較好吧。

李沉影用余光瞟了眼追上來的吳俠，她也萬萬沒想到方才的一番話被吳俠如何吸收理解，又埋下了怎樣的禍根，不過那都是后話，此刻的吳俠還只是個求知若渴的蠢小子。

這甬道似乎沒有盡頭，二人一路蜿蜒向下快步疾行了半個時辰，面前仍是幽幽森森。

“影兒姐，”經過許久內心掙扎，吳俠終究太過好奇，他問道：“你先前說這破浪指是鑰匙，那意思是這地方是千山派建造的嗎？”

“當然不是，這么個幽深之地哪怕是讓當朝來建，都得花上百年功夫。而光我知道千山派類似這樣的地方，就有不下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