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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楔子 峨眉一役 上

  • 煞極天下
  • 三橫亂
  • 3491字
  • 2019-01-22 00:02:20

永樂元年,峨眉山腳,雨夜雷動。一間小木屋宛若扁舟,在狂躁起伏的林海中若隱若現。

木屋百步開外,數十個身著夜行衣的人靜伏在地,黑布蒙著他們的面龐,雨水也早已浸透衣裳,可這群人就好似這草浪樹海中的幾塊黑色礁石,一動不動。莫約過了數十息的功夫,他們仍是這般姿勢,卻已挪到了木屋十步之內。

很快,第一個黑衣人摸到木屋旁,緩緩站起身來。被沾濕的衣物貼在身上,勾勒出其前挺后翹的曼妙身姿。此人緩慢起身后,一直保持著沉膝昂首的靜止姿態。雨點如線,順著被壓彎的睫毛匯入眼眶,可她至始至終都沒眨一下眼睛。

轟隆隆,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悶雷在厚重的云層里打響。也幾乎在這一霎雷動的功夫里,那黑衣女子明眸一閃,腳尖一點,一晃眼間便已落在木屋的草棚頂上。隨后她又作準備狀,兩手一抖,便捏了幾片泛著烏光的薄刃于指尖。如訊號般,其余黑衣人亦陸續起身,輕手輕腳占了這小屋外的八個方位。

風聲嗚咽,草木低垂。這風雨聲的干擾對他們是天時,眾人封住了屋內人所有能出逃的方位又是地利,所以只要他們下手利索,就算人和了。于是他們摸出兵刃,或是短刀,或是環刃,血槽頗深,皆是索命良器,可卻遲遲沒人動手。除了屋頂上的那位女子,離木屋最近的人,立于正南位,從其腳尖到門邊,不過五步,可他卻怎么也挪不動向前的步子了。

和風塵女子拿錢賣身一樣,這群人是收錢買命。如果不出意外,完成這次的活計,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分到一大筆賞金,這些錢多到可以供他們換任何一個想要的身份活著,哪怕是頭戴烏紗。只是,據說之前接了這燙手山芋的人,都被噎死了。不過,自古富貴險中求,拼才有贏的希望,不搏一搏的話,只能如此活著而已。這群人里哪個不是背著人命官司的要犯,一輩子活在陰影里,總有一天要被這暗潮吞噬,再無出頭之日。

出鞘的利刃沒有收回去的道理,正南位的人先動了。只見其手腕一扣,將短刀反持的功夫里,兩步躍出奔到木門之前,跟著一腳飛踢踹在門上。可尷尬的是,那木門卻紋絲不動,踹門的人卻被反震了出去,踉踉蹌蹌十來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其余人一見,不由退后半步,心中更生警覺。有人腦中立刻想到用火攻逼人,可如今大雨瓢潑,定是行不通了,這原先的天時一下子變成了天難了。

眾人將目光探向房上女子,她似乎是主心骨。女子環伺一圈后,輕輕頷首,而后身子一頓,便隨著一團茅草沉入屋內。

大雨瓢潑依舊,豆兒大的水滴砸在茅草上啪嗒彈落,卷到屋外人肩頭啪啪散開,最后噠噠地打在草葉上,融入土中。不時扮作路人而過的陣陣風兒,嗚咽著,干擾著這群人想聽到的來自屋內的響動。于是,盡管他們個個凝神屏息,卻也聽不到半點來自屋內的聲響。

十息、二十息、六十息一霎而過,屋外眾人相互一望后,開始默契地朝著小屋緩緩挪去。他們均是先邁出左腳,用腳尖點地,蹭出一步的距離,而后右腳掌跟上,與左腳跟呈近乎直角。這樣的移動方式方便他們處理來自前身的一切突發-情況,不論是暗器或是機關,皆有余地躲閃騰挪。

驀地,不知何處射來的暗器穿過層層雨線,不偏不倚地擊在西北位刺客正邁出的左膝處,他悶哼一聲,只堪堪用手捂住向內反折的小腿肚子,便一頭栽倒。其余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也如此哼哼唧唧地倒下,明晃晃的兵刃落了一地,被雨滴砸地鐺鐺直響。他們是如此緊張繃弦,卻沒有一人也能看清那暗器射來的方向,看來對手的功夫高了己方不止一截,今夜算是栽了。

屋內,一盞蠟燭被點了起來,縹緲的煙氣絲絲上浮,愈來愈明的光亮驅散了粘稠的陰影,漸漸露出方才落下女子的臉龐。那面罩已被摘下,擱在桌角,她淡金色的瞳孔內除了搖曳的火光還有一個男子的模糊輪廓。

“怎么樣,想好了沒,李一君。看在咱們是本家,趕快給個答案,你難不成想磨蹭到日出東方嗎?”男子說話了,他的聲音很輕,氣息很穩。

叫李一君的女子伸手撩了下黏在臉頰上的濕發,其面上的皮膚光潤若脂,鼻頭微微上翹,看起來像極了鄰家少女,和她這一身黑衣勁裝一點兒也不搭調。她盯著燭火后渾身淌水的男子,薄似柳葉的嘴唇輕啟又閉,只在心中暗自計較著。一個人能在自己落地瞬間,于黑暗中施展點穴本就不易,而后又飛身出去擊倒那些個身手不俗的家伙全身而退,光是這身手就至少是個三落之境。他從屋頂破洞縮回來落地無聲,膽子大到給自己解開穴道談籌碼價,那副云淡風輕,胸有成竹的模樣,實在是讓人看得可氣,但又捉摸不透。

“我似乎沒有選擇的余地。”李一君忖量半晌,才回了這么一句。

“誰說的,怎么會呢。人總有選擇的,就算再不濟你都可以選擇去死啊。怎么,一個一十四歲就成名黑寡-婦毒蜘蛛,李家的刺客難不成還會怕死?”男子把頭從陰影里探出來,他的眼睛很大,挑起眉毛的臉上看不出悲喜。

這回又輪到李一君糾結了,那一句你要殺要剮,便來的快些的俗套話語硬是被她咽了回去。自己只是個收了定金的小小刺客而已,什么規矩條款,不辱使命,那都是花雇主眼睛的東西。活命要緊,這票沒干成,還可以拿著本錢去其他地方,只要這條命在,本事就在,就不愁沒飯吃。她余光瞄向男子身后,那兒的木板床上有個襁褓,她能感覺到那里面的微弱心跳。

“好,我答應你,也請你信守諾言,請放我那些弟兄一條生路。“李一君妥協了。

“妥。”男子言簡意賅。起身走到床邊,彎腰緩緩抱起襁褓,輕輕哼唱起一首小曲:“梅子時節,江南的雨喲,淅瀝瀝……”

看著男人緩緩搖曳的背影,李一君的眼睛斜了又斜,手心內的薄刃轉了又轉。此刻這男人背對著自己,若是下手,一舉擊殺的幾率超過九成,幾乎不可能失誤,可不知為什么,她卻始終動不了手。

“梅子時節,江南的雨喲,嘩啦啦……”男子邊唱邊慢慢轉身,輕晃著襁褓,一張臉上滿是慈愛。他的大眼彎著,一條水線順著他的眼角劃過臉頰,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你往西走,翻兩座山喲,再往東;過一條河,見一座橋喲,再向南;穿過竹林,有個一廟喲,在那等。”漸漸地,男子的曲調沒變,詞兒卻變了,他把襁褓蓋起,緩緩交給李一君,輕聲道:“請務必護他安全,這是定金。”男子拿出一個倆拳頭大小,帶著補丁的布袋,給李一君看了一眼后,才細心地將其系在了她的后腰處。

這滿滿兩袋子的金子可不是小數目,李一君心頭一驚,她沒想到男子真的說道做到,她將欲開口卻又聽那男子說道:“方才你若是擲出飛刃,此刻已是一具尸體了。你有善心,不適合當殺手,還是替我養孩子吧。”他說完還輕輕拍了拍李一君的腦袋,然后還捏了下她的腰肉。

“你!”李一君俏臉一紅,將欲發火,那男子又搶話說道:“時候不早了,你該上路去了。”說罷似拍馬催促般拍了下她的后臀,為她拉開了門栓。

屋外雨聲不停,李一君被推出門后,便鬼使神差般地朝西跑了起來。草地上的那群人已經自行跑遠,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地刀劍。怪不得那男人如此輕易地答應了自己,李一君心道,原來他根本就沒有下重手。周圍的林木在迅速退后,即便抱著襁褓,李一君的腳程也不算慢,她想在天亮之前找一處人家,換身常人衣裳,若是著一身夜行衣在白日里行走,就像告訴別人我是賊人一樣。

就在李一君跑出莫約一炷香功夫后,又有十多個人從林中急掠了出來,只三兩下就奔至了木屋之前。此時雨勢漸小,天色漸明,那男子負手立于茅草檐下,他虛著眼睛將面前數人迅捷一掃,而后眉毛一挑,笑嘻嘻地挖苦道:“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想不到連你們都當了別人的狗。”

“姓李的,你明知道我們不是為了這點蠅頭微利。且若是你現在把梅花圖交出來,再自廢武功。念在舊情,我興許還能放你一條生路。”一個著灰袍的白胡子老頭昂著腦袋說罷,捋了捋下頦處的白須,本該是個仙風道骨的模樣動作,無奈雨天積水,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呵呵,你和我能有什么交情,一共面都沒見過幾次。不過要真談舊情,你說的這情是你和張師傅的夫人呢,還是戴掌門的小妾啊?”男子哈哈一笑,跟著說道:“這梅花圖是真不在我這兒,但是要說我,那上面記的功夫怎么也比不上你鐘大師的神根歸元大法吧,實在是老當益壯,吾輩楷模吶!”

那面男子還沒說完,這面一個怒眉大漢和疤臉男子就跳了起來。那大漢先一步跨到白胡子老頭身前,大吼道:“好啊,你個鐘玉山!我說你個老東西怎么五次三番來我府上找我喝酒,且次次我都不在,原來是勾人婆娘!”

跟著那疤面男子也橫在老頭面前,咬牙切齒道:“我也奇怪,你個老不死的怎么那么好心去教我巧兒煉丹之術,原來你是覬覦她的身子!”

“兩位稍安勿躁啊,這都是這小子的離間計,你們難道看不出嗎!”白胡子老頭一雙火眉上翹,眼肚上紅筋滿布,他一把推開身前二人,指著男子罵道:“混小子,事到如今,你竟還敢潑我臟水。黃天在上,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我先滅了你再找圖!”他喊罷,將灰袍長袖于身側一抖,一銀柄拂塵便已然在手,其身形一閃,趁勢就要飛身而上。

正此時,人群中一處虛影一閃,一個頭戴斗笠身著蓑衣的高瘦男子便橫在了老頭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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