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沒了。

第戎停下腳步，看著逐漸遠離自己的王都。不是說他在那里的房子失去了，而是他的親人——雖然他們從來沒有相認過，不過第戎很清楚，自己與同父異母的弟弟血脈上的聯系永遠無法根除，除非......

“你終于明白過來了。”

“門多薩，你說什么？”

“你的弟弟，他變成了死亡騎士。”

“......”

第戎死死地盯著地面，沒有任何話語，只不過微微顫抖的雙拳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情。手背上的皮膚都有些發白了，青筋凸起，像是蚯蚓一樣匍匐在上邊。過了良久，他才開口：

“他需要一個安息，而不是成為連死亡都無法得到的傀儡。”

“不可能的。”

第戎很清楚門多薩指得是什么。自己既不是一個將軍，指揮不了任何士兵；也不是法師，無法理解任何一個哪怕是小火球那樣的法術……等等，剛剛救下他們的，不就是以為法師大人嗎？如果他愿意出手……

不過畢竟是法師大人，剛剛出手救下他們便已經很令第戎吃驚了。

但還是要試一試。

“門多薩，你知道那位法師閣下向哪里去了嗎?”

“你瘋了，第戎！法師大人怎么會冒著風險幫助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不不不，如果他是一位普通的法師，就不會在剛剛那時救我們了。這說明……”

“好了，我剛剛看到那邊的樹林里有些動靜。不過，別抱太大希望。”

第戎沒有等他說完，便抬起步子沖向樹林。沙沙的聲音打破了這個地方少見的平靜——本來是就是人煙稀少的丘陵草甸，加上亡靈對王都人口的大量殺傷，造成了這里一望無際的空寂感。若是在平時，一些冒險家會沉醉在這里，開始欣賞無盡的星空與廣袤草場。不過，第戎沒有絲毫心思在這里，只想著能快點到達那片充滿了“希望”的樹林。

跑到了樹叢邊緣，第戎卻停下來，慢慢地整理開自己的衣著。

一道灰色的霧氣彌漫在樹林里，讓第戎和遠處的門多薩有了不太好的預感，也許那并不是什么法師閣下，而是……

幽影狼！

那是一種在平時也十分危險的大型犬科動物，在王都周邊不時有襲擊人畜的消息。作為一種魔獸，它們最擅長從暗影中偷襲獵物。而灰色的霧氣便是它們發動攻擊的掩護。如果在樹林里，這樣的霧氣很難被辨別，讓幽影狼可以悄無聲息地達到它們的目的。

而商人第戎，也“有幸”見識過這種猛獸肆虐后的場面，只是相比愛反抗又沒有多少肉的人類，幽影狼更樂意去捕殺人類圈養的那些牛、豬或者羊。

那灰霧變得愈發濃厚，猶如實質一般在樹林里徘徊游蕩。片刻之后，一道灰色的身影閃電一般竄出來，沒給任何人思考的時間，撲向了他。

第戎畢竟不是戰士，在此時此刻，他唯一的反應只是將雙臂擋在身前以應對之后的撲擊和撕咬。很顯然，這是徒勞的。百公斤級別的狼將他一下撞在地上，仿佛撞倒保齡球一樣，輕松地瓦解了無謂的抵抗，干凈利索地將第戎壓得無法動彈。

“畜生！”第戎大喝，卻無法抵擋獵手數年練成的獵殺技巧。利爪橫掃，在他的喉部帶出了數道溝壑，鮮血不住地涌出。只是沒有一擊斃命，不過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咳……咳……不……呼嚕……死……呼嚕……”第戎的嗓子因為被抓到，已經漏氣的喉管再也無法包裹住聲帶振動的氣流，就像他的身體一樣，將再也無法保留那澎湃的血液。

快死了吧。

第戎突然如此清醒，甚至可以回憶起自己記憶深處的每一個片段。那些像走馬燈一樣飛流而去的過去，又一次重現在他腦海深處。無論是他賺到的第一筆錢還是在王都認識的妻子，每一個重要或者不重要的時刻都在他的腦海中在再次浮現。

“第戎，我的產業全交給你了。沒有其他的要求，只要你照看好你的弟弟就好。我對不起他，無法讓他得到他應得的；也對不起你和你的母親。所以，我以一個將死之人的身份懇求你，照顧好你的弟弟卡薩，但永遠不要讓他知道真相。”

父親，我讓您失望了。

————

門多薩在看到灰霧便跑了過來，只不過還是太晚了。

“你救不了他了。”突然間，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悄然出現。

“法師……閣下？”

“你的朋友，看起來很不妙啊，他似乎還要說一些……遺言？”

“大人，您能不能救救第戎……”

“叫我奧蘭多吧。另外，第戎，他的命已經保不住了。”

話音未落，奧蘭多伸手一指第戎倒下的地方，那條幽影狼便哀嚎著松開了獵物。他的身上被點燃，如同一個大火炬般在地上翻滾。但是，似乎是有人操縱著一樣，它身上的火焰始終沒有觸及第戎分毫。

奧蘭多眉頭一皺，盯住翻滾的燃燒物，若有所思。

沒想到，這種亡靈瘟疫已經可以污染野獸和魔獸了。那這么說，野外也即將不再是安全的。

慢慢走向戰斗的地點，奧蘭多看見一灘血跡在第戎上身蔓延開，在被壓平的草上涂抹著。

也許，它們明年的長勢會更好吧。奧蘭多突然沒有由頭地想。

地上的人動了動，睜開渾濁的雙眼，只是雙手還在扼住喉嚨，徒勞地想組織生命的離去。

“你不必說話，一切我都知道了。”奧蘭多看著想要奮力說些什么的第戎，平靜地開口。“我會幫助你實現你的遺愿。”

地上的人雙目突然煥發出光彩，從破損的喉嚨中奮力地擠出幾個字：“謝……謝。”而后又頓了下，仿佛在儲備力氣，接著又開口，只是不知因為力竭還是如何，只能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詞語：“……家……燒掉……死……”

說完，第戎合上了雙眼，告別了他所愛的荒唐世界。

“你叫門多薩吧。”奧蘭多轉身看著身后那個有些瘦弱的男子，或者說是，男孩。“一會將第戎先生的骨灰收起來，然后跟我來。”

在遠離王都的的荒郊野外，一場葬禮正在舉行。火焰逐漸吞沒了第戎的軀體，在奧蘭多的調整下，高溫很快就將他的尸體化為灰燼。一座簡陋的墓碑被樹立，沒有墓志銘，只有一句簡短地話：

第戎，他長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