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琰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要做什么大事似的，準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看向先生。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但是天卻陰沉沉的，本應該燃燒天際的余暉被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屋子的窗開著，冷風一陣又一陣的吹進屋子，給屋子里對視的兩人覆了一層霜。

琬琰一揮手點燃了桌子上的燭臺。火苗竄了起來，在冰冷的風中掙扎著，東倒西歪的火焰甚至無法照亮桌子，更別說這間偌大的屋子了。

先生此時已經從床上站了起來，和之前一模一樣，看不出任何區別，依舊是單薄的身體，沒有血色的臉頰，深不見底的眼睛。但是琬琰卻不一樣了。

琬琰平時總是一臉嚴肅，看誰都是這樣，不是對誰不滿，而是習慣如此，清冷的容貌加上不茍言笑的神情，總是給人一種“只可遠觀”的距離感。但是琬琰現在的表情不僅僅是嚴肅，甚至有些陰沉了。

先生走到桌前坐了下來，盯著微弱的火光，眼里竟然生出一些憐憫來。

琬琰在先生對面落了座，一言不發。

“和我說說發什么了什么吧”先生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火光，不疾不徐的說道。

琬琰深吸一口氣，回道：“先生突然在林子中暈倒。我和荊公子帶著先生回到了最一開始的官道上，遇到了一伙商人搭了他們的便車，才來了此處，殷城”。

先生終于不再盯著火苗看了，這才看向琬琰。琬琰知道自己就算不說，先生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是先生還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竟然昏睡了這么久？”先生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三日半”琬琰淡淡的回道。

“哦······那是挺久的”先生笑了笑，想緩和一下氣氛，但是沒想到先生這么一笑刺激到了琬琰。

琬琰克制自己說道：“先生竟然還能笑得出來，你可知荊公子差點因為先生走火入魔了？”

先生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琬琰沒有停，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先生突然暈倒后，荊公子就和瘋了一樣，抱著先生在林子里亂跑，說是要找什么‘山靈’，說山靈才能救先生······”

先生聽到這里，笑容慢慢退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什么活都聽不進去，一直跑到沒有了力氣才停下，然后哭著求我救救先生，我從未想過他能哭成那樣·······”

先生坐直了身子，似乎有些聽不下去了。

琬琰才不管這些，一定要一吐為快：“荊公子抱著先生不肯撒手，我連碰都碰不得，好說歹說了半天他才讓我給先生檢查身體。我只好騙他說先生無礙，好好休息就能恢復過來······”

先生正襟危坐的聽著，面無表情。微弱的火光一進入先生的眼睛就立刻沉了下去，應了這屋子的肅殺之感。

“先生一直不醒，荊公子便一直守在先生身邊，不吃不喝了兩天。舟車勞頓，我擔心他撐不住，但怎么勸都沒有用，所以我只好再次騙他，說他的元陽血可以救先生，他要是繼續這樣不吃不喝，元陽血的功效會大減，他這才開始吃東西······”

先生聽到這里有些難受，阿離這孩子一定是精神崩潰了才會信琬琰的這些謊話。

先生笑著回道：“阿離少不更事，這幾天真是麻煩你了”。

琬琰的臉色絲毫沒有因為先生的這句關懷轉晴，反而變得更差了。先生一直以為琬琰是因為這兩天又要照顧自己還要哄著阿離，所以心里有些不高興，但是現在看來，似乎并非是這樣。

琬琰冷冷的問道：“恕晚輩不敬，先生打算騙我們至何時？”

先生的表情有些掛不住，淡淡的看著琬琰，似乎在說“你這話何意？”

琬琰也懶得和先生廢話，問道：“先生的身體是怎么一回事？”

先生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溫度本就不高的屋子感覺更冷了，微弱的火苗實在頂不住這寒冷的空氣，越來越暗，只剩下些許的紅光還在做最后的掙扎。先生沒有血色的臉沉浸在黑暗中，像是一具尸體，讓人心寒。

先生突然一揮手，差點熄滅的火苗再一次竄了起來，冷風也退了下去，一陣光再次覆蓋到了先生和琬琰的眼睛上。

兩人都是一言不發，互相對峙著。

先生強擠出來一個微笑，說道：“你看到了？”

琬琰卻毫不客氣的回道：“先生無需騙我。血契之法，我比誰都熟悉”。

先生淡淡的看著琬琰，點了點頭，許久才回道：“不錯”。

琬琰突然急了，問道：“先生到底是為了什么？若是為了荊公子，以先生之神通，何需如此？”

先生依舊是靜靜的坐著，先生一向有安穩人心的能力，琬琰看到先生如此淡定，也略微收回了自己的情緒。

先生轉頭看向桌子上的燭臺，微弱的火苗奮力燃燒著，盡管在這樣偌大的房屋中微不足道，它也絲毫沒有壓下去自己的光芒。可是這屋子太大了，周圍太冷了，這縷光本應該是溫暖人心的，不知怎的，卻讓人心生憐憫。

“你看這蠟燭”先生不疾不徐的說道，眼里是數不盡的溫柔。

琬琰皺起了眉頭看向燭臺，回道：“先生何意？”

“無甚意思，你不覺得這快要燃盡的蠟燭像極了我嗎？”先生的聲音沉沉的，古樸而又悠揚，讓人感覺像是摸到了叢林里的參天古木一樣。

琬琰雖然不理解先生的意思，但先生說的確實不錯，一根快要的燃盡的蠟燭，一個時日無多的人，甚至算不得是個人，只是一個不知來處的生靈。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1）”琬琰盯著滾下的蠟液喃喃道，蠟燭的光透進琬琰如琥珀一般的眼睛中，就像是琥珀包著一團火，只是美人眉眼低垂，煞了風景。

“沒想到先生和君一樣，已經至此······”琬琰低下了頭有些哽咽。

先生透過火光看著琬琰，輕輕的笑了笑，眼睛盡是慈祥。

“你和阿離那孩子一樣，只看到了蕭瑟之景，卻看不到生機勃勃”先生此話沒有責備的意思，反而更多的像是諄諄教誨。

琬琰沒有抬頭，修長的睫毛遮住了清澈見底的眼睛，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