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阿離聽到啼哭的聲音。

阿離睜開眼睛后努力辨別黑暗中的人影。伊先生抱著什么東西坐在火堆旁邊，影子映在墻上，顯得安靜而又凄涼。

空氣里的血腥味散去了好多，阿離回想起剛才的一切，胃里又難受了起來。

邊上的草席上躺著一個女人。已經(jīng)沒了氣息。

“先生？”阿離用沙啞的聲音呼喚道。

“準備一下，我們出去”伊先生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和往常不一樣，阿離感覺伊先生此時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就像是旁邊這個冰冷的尸體。

阿離走上前去，看到了先生懷里抱著的一個嬰兒。伊先生用自己外衣包裹著這脆弱的軀體，自己單薄的身型在火光的照耀下，好像下一秒就要隨風消散了。

嬰兒的身體已經(jīng)被擦拭干凈，躺在伊先生的懷里蠕動著，發(fā)出脆弱的哭泣聲。

“走吧。”

“先生你···”阿離意識到伊先生面如死灰，像是生了大病。

“快。孩子在這兒待久了活不下去。”

“拿上匕首，如果出去了遇到了什么，來一個殺一個”伊先生一直看著懷里的孩子，眼睛都沒有抬。

阿離聽不出伊先生的語氣，點了點頭，將剛才從行李中抖落的東西隨便包了起來，眼睛掃到了席子上躺著女人。她的衣服雖然還是血跡斑斑，但已經(jīng)被整理的整整齊齊的。被砍下來的左臂還在她的左肩上，血已經(jīng)干了。上面的藤蔓也已經(jīng)枯萎了，像是被燒焦了一樣。女人安詳?shù)奶稍谝蠹t的席子上，沒有了剛才痛苦的神情。

阿離知道這已經(jīng)是伊先生最后能做的，最大的尊重了。伊先生走到了地窖的口上，回頭看了看躺在席子上的女人，停住了腳步。

阿離站在伊先生身后靜靜地看著他。

然后，伊先生抱著孩子對著女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伊先生抬起頭，地窖里透下來的光正好照在他的臉上。漆黑的眼睛依舊是無底的深淵。沒有血色的臉頰好似一塊玉，涼透了人心。

地窖不高，兩個人帶著一個孩子沒有費多大勁兒就出來了，這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

出來后阿離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一個廢棄的大院。整個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幾個破舊的木頭架子供養(yǎng)著一層厚厚的青苔，這院子里唯一的生機。

“我們出去吧”伊先生抱著孩子說道。

阿離自覺的走到兩人的前面，舉著匕首戒備著，以防有人突然竄出來。

可是一直到兩人走出大院，一個活物都沒有碰到。

這個院子建在一座山上，看樣子是已經(jīng)廢棄了很久。周圍是一片長得很好的樹林。院子藏在樹林里確實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跟我來”伊先生說道。

伊先生當時只是裝暈被土匪帶到這里，上山的路他還依稀記得。

兩人帶著孩子不敢久留，飛快的奔下山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冬了，山上更是寒氣逼人。伊先生用自己的外衣裹緊了懷里的孩子，自己只穿著單薄的中衣。

“先生要不要再穿一件衣服”阿離說著就要把行李放下給先生拿一件自己的衣服。

“不必了。我們趕緊把孩子送回家”伊先生的腳步飛快。

“送回家？”阿離趕緊跟上。

“孩子的母親斷氣前告訴我，她家是垌陵城西南角鐵匠，托我把孩子帶回去”伊先生語氣淡淡的，腳下一刻都沒有停。

阿離不知道他當時為什么會暈過去，也不知道他暈過去這段時間發(fā)什么了什么。現(xiàn)在不是多問的時候，阿離緊緊的跟在先生身邊，提防著周圍的一切。

垌陵城就在山腳下，兩人趁著城門關(guān)閉前進了城，直奔西南角去。

鐵匠家燈還未熄，阿離一陣急促的敲門驚到了周圍的幾家，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開門的鐵匠看起來也就而立之年，但是鬢角卻已經(jīng)白了。伊先生和阿離兩人直接闖進了屋子里，無視了呆在了門口的鐵匠。

伊先生講述了發(fā)生的一切。本應(yīng)該安靜祥和的夜色中傳來鐵匠撕心裂肺的哭聲。

“請節(jié)哀。但現(xiàn)在先給孩子弄些吃的”伊先生將孩子交到鐵匠的手里后說道。

鐵匠哽咽著，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

阿離不知是不是神經(jīng)太緊張了，一進門就開始觀察這屋子的一切，生怕有什么危險。整個屋子破舊不堪卻也算是整潔。一看就是老老實實過日子的人家。伊先生看鐵匠沒有反應(yīng)，嘆了口氣，準備自己去給孩子找吃的。

這時旁邊米鋪掌柜的來敲門，想必是聽到了鐵匠的哭聲過來瞧瞧。鐵匠一直抱著孩子啜泣著，伊先生只好接待起了這位米鋪老板。米鋪老板聽了后說自己家也是剛生了孩子，內(nèi)人還有奶，教鐵匠趕緊把孩子帶去。鐵匠一個粗人也不會說好聽的話，只好一邊流著淚一邊道謝。

鐵匠跟著米鋪老板踏出屋子才想起伊先生和阿離，扭過頭來說道：“兩位公子的大恩大德···”

“先去照顧孩子···我們會住在這里一段時日，有事情之后再說”伊先生打斷了鐵匠。

伊先生和阿離走在銅陵城的大道上，點綴著星星的夜色落了下來，像是華服的裙擺掃過。普蘭色的天際安安靜靜的，鋪在安安靜靜的城上，讓人安安靜靜地入夢。大城的宵禁都很嚴格，現(xiàn)在街上已經(jīng)一個人都沒有了。

“我們?nèi)フ覀€地方落腳休息一下，然后明天再···”伊先生頭也不回的說道。

“先生你冷嗎？”阿離的聲音從先生背后傳來。伊先生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只穿著中衣。

“啊···我還好···我們先去···”伊先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發(fā)出了尷尬的笑聲，依舊沒有回頭。

“先生為什么不肯看我？”阿離終于忍無可忍了。從地窖里出來時，伊先生一直就不肯面對面和阿離說話。阿離先開始只是覺得情況緊急，顧不上這些細節(jié)。但是從鐵匠家出來后，先生還是在刻意避免直面阿離。

伊先生聽到這話停住了腳步，單薄的身形融在月色里，甚是凄涼。

等了一會兒，伊先生回過了頭，微笑的看著阿離，就和以前在順濟堂一樣。

“你說什么？”伊先生的聲音變得古樸而又悠揚，讓人安心。

阿離冷冷的盯著伊先生。伊先生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種冰涼徹骨的溫柔。眼睛里什么都讀不出來。

“你知道的，我不是常人，我不怕冷”伊先生耐心的解釋道。

“是嗎？那自然是最好了”阿離擠出了一個微笑，連他自己都覺得假。說罷，阿離就大步往前走了，看都沒有看先生一眼。

突然身后傳來“咣當”一聲。阿離連忙轉(zhuǎn)身，只見伊先生暈倒在地上，單薄的身體躺在地上，遠處看像是一件被遺棄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