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岱耳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緩緩走到老人身前。
態度端正,靜立等待。
老人像是沒有發現,專心地劈著柴禾。
咔嚓一刀,咔嚓又一刀。
散落的柴禾很快鋪滿一地。
老人用衣袖擦了擦額頭并不存在的汗水,這才緩緩將柴禾歸攏一邊。
劉岱耳精神一振,不由站直一分。
然后。
他看到老人又拿起柴刀,開始新的一輪咔嚓咔嚓。
劉岱耳:“……”
本以為老人會問自己是誰,來這里干什么?
他都想好了說辭,并且編好了一個非常凄慘的身世。
誰知的老人居然視而不見?
‘行。裝逼是吧?我也會。’
劉岱耳干脆也不說話,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這里,默默看著老人劈柴。
咔嚓,咔嚓……
天井中,偶爾也有人進出。
或是后廚的幫工去倉庫取新的食材。
或是傳菜員端著盤子急匆匆跑去正堂。
每個人都是那么忙忙碌碌。
根本就沒有一個人走到這個角落來,甚至都不敢靠得太近。
就沒有人對劉岱耳問東問西。
也因此,他心緒慢慢沉靜下來。
看得久了,當然也看出一點門道。
老人并不是故意對自己視而不見,他只是單純的在砍柴。
這種專注非同一般。
以至于老人徹底遺忘自己真實身份,把自己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砍柴人。
這不是說說而已。
因為老人那種樸實的氣息是裝不出來的。
就像劍客專注于劍,刀客鐘情于刀。
每一種身份都有自己獨特的韻味,這是一種融入自然的道。
所以在這一刻。
老人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砍柴人,而不是以武入道的先天高手。
雖然有人說武道先天境界,與修行者的通玄境界相當。
但是在此刻,劉岱耳卻分明感覺,單從意境上來說,老人并不比那個叫龍一手的元神劍仙差之分毫。
所以武道也是一條通天大道?
所以,就算自己只是一個被摘去仙根貶落凡塵的謫仙,同樣可以選擇另外一條路直達青冥。
劉岱耳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一次絕不會看錯。
想著想著,劉岱耳心緒翻滾,心中的波動越來越激烈。
不知不覺中竟然留下淚來。
‘去特么獨山宗,說老子沒有靈根,一輩子只能當凡人。’
‘去特么的御鬼門,說老子神魂閉塞,無法與鬼魅溝通,永遠無法修行。’
‘去特么的鐵掌幫,說什么武道先天,只相當于修行者的通玄境,永遠無法與金丹境匹敵。’
‘全特么井底之蛙,老子現在看到了什么?老爺子同樣只是先天,卻擁有元神境劍仙同樣的意境,同樣的道。’
‘這可是元神境啊,筑基、通玄、金丹、元神,就算是天賦卓絕的修行界天驕們,也需要數百年修行才能達到的境界。
可老爺子以武入道,怕是才不足百年吧。’
想到此處。
劉岱耳更是將身體繃得筆直,一雙小眼睛瞪得大大的,仔細的看著老人每一次劈砍。
之前想要裝逼、裝神秘、裝悲慘、故弄玄虛的心態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這樣的長者跟前,一切偽裝都是沒必要的。
只有重新找回自己為之拼搏數年,從不請假,從不早退,主動加班,對待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
以這樣的一片赤誠之心,這樣的長者一定會感動吧,一定會收自己為徒吧。
……
終于。
老人停下手中動作,緩緩抬頭。
“你哭啥?”
老人有點小煩。
這小子一點都不識趣,沒見老夫對你愛搭不理嗎?怎么不乖乖滾蛋,居然還哭了起來。
“看到您就想起死去的爺爺,所以,吸溜……”劉岱耳擦去眼淚,認真詢問,“您這是在紅塵煉心?”
“什么玩意兒?”老人一頭黑線,“話說你小子誰呀?”
“老前輩,別裝了。我已經看出來了,您是在磨練自己的道心。”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小子到底哪里來的?”
劉岱耳越想越覺得正確,還做了個劈柴的動作。
“劈柴呀,您是用劈柴這樣簡樸的方式來磨練您的道心吧?”
“胡說八道,老夫只是看廚房忙不過來,幫忙劈些柴禾而已。”
“老前輩,您就別裝了。我知道您是武道高手,為了突破自身境界這才隱居在這里吧。都說大隱隱于市,越簡單的生活,往往越能貼近自然,這就是您的道?融入自然,返璞歸真,對吧?一定就是這樣!”
小老頭看了看一堆柴火,又看著眼前手舞足蹈的小子,心里有些懵逼。
老夫如今的境界都這么高了嗎?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小老頭一時也是無言以對。
干脆端起旁邊搪瓷缸灌下一口濃茶,戲謔的看著眼前這奇怪的小子。
一老一小就這樣大眼瞪小眼。
過了好一會兒。
見野小子已經冷靜下來,小老頭才重新開口。
“說吧,你哪里來的?想要干什么?”
劉岱耳敏銳的察覺老人不愿意提及自身實力,也就不再費力氣戳破老人的偽裝。
但是。
老人家似乎還沒看到自己的誠意。
一咬牙,劉岱耳直接跪在地上。
“師父,請收下徒兒吧,徒兒在這給您磕頭了。”
咚咚咚。
腦袋撞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劉岱耳這才抬起頭,一臉期待的看著老人。
老人再一次被個野小子搞懵逼了,老夫答應收你了嗎?你說磕頭就磕頭,怕不是個磕頭蟲吧?
“行吧。看在你給老夫磕頭的份上,待會兒去后廚提只雞再走吧。”
“您這是答應了嗎?”
劉岱耳心跳幾乎都停止,感覺自己這一刻幸福的快要爆炸。
“老夫什么時候答應你了?”
“我不是已經給您磕頭了嗎?”
“我也答應送你一只雞啊。”
“就一只?不,我是說您就送我一只雞?”
“那你想要幾只?”老人揶揄道。
劉岱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總算是聽清了。
“老前輩,我的意思是說,我都給您磕頭了,你只送我一只雞?”
“你還想怎樣?一只雞值不少銀子呢!不過磕幾個響頭而已,難道你還想換兩只雞?年輕人,不要太貪心才好。”
小老頭一本正經的樣子,看不出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啊?”
這下,劉岱耳總算是徹底明白老人的意思,心里不由哇涼哇涼的。
“啊什么啊?還不快滾。”
“那,那您這里還招伙計嗎?”
劉岱耳不甘心,打算曲線救國。
只要能順利留下來,軟磨硬泡也好,真心誠意也罷,總能讓這老小子看到自己的好處,不怕他不把一身絕學傳授給自己。
然而。
“不招。”老人一口拒絕。
劉岱耳語氣一滯,“您聽我說完。
我會燒火做飯,會劈柴、會算賬,還能給您捶背捶腿,要不您考慮考慮把我留下來,我不要工錢行不行?”
“不行。”老人不為所動。
“為啥呀?我很能干的,還不要工錢,憑什么不行啊啊?”
劉岱耳眼睛都紅了,幾乎是吼出來的這句話。
看這野小子居然敢發飆?老人有些樂了,他怕是還不知道老夫的兇名。
轉念又一想。
自己跟個野小子計較什么?
隨便哪里跑出來一個野小子,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想讓自己收他為弟子。
這可能嗎?
“我說,你這小子還賴上老夫不成。不怕告訴你,老夫這逍遙客棧開了十數年,店里的伙計都是跟著我許久的老人或是他們的子嗣,根本不需要招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老人站起身來,對著前堂一陣呼喊。
“李二,李二。死哪里去了?”
不一會兒。
李二那張喜慶的臉就從布簾邊探了出來,“東家,有什么事?”
然后他也看到了,剛剛那個自稱是慶氏鏢局雜役的小子。
“把這小子攆出去……唉,請出去,再去后廚提一只雞給他。”
老人說完就準備離開了,實在是這野小子太鬧騰,搞得自己居然有些心緒不寧。
“知道了,東家。您放心好了,這種事情我李二最擅長的。”
李二輕蔑的看了野小子一眼,同時也反應過來,這小子怕不是來騙吃騙喝的,根本不是什么慶氏鏢局的伙計。
這就很好辦了。
只要等老東家回了屋里,輕輕松松就能把這小叫花打發了,若是對方識趣還好,否則少不了一頓拳腳相加。
可是,當李二從后廚提了一只雞,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來到小叫花身邊的時候。
他一下愣住了。
早就想好的奚落話語,根本不敢張口,甚至都不敢靠得太近。
那個普普通通的野小子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變得不像一個人,更像是陰暗地窖中一坨冰疙瘩。
特別是他那眼神。
李二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渾身哆嗦。
像是餓極了的流民想要吃人的眼神,也像那亂葬崗中豺犬擇人而噬的目光。
這樣的人,他李二怎么敢惹?
然而此時的劉岱耳根本不會去關注店小二。
在這個世界本來就是艱難求存,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又怎么可能輕易放棄。
“老前輩。”
劉岱耳叫住將要回房的老人,語氣變得平靜無波。
“可否再聽晚輩一言。”
任平生腳步微頓,終究還是回頭看向少年。
老實說,他對少年還是有些好感,不知道對方從哪里打聽到自己修武道堅持要拜師,也算是種緣分。
若不是自己許多糊涂賬理不清,就憑這份不言放棄的心性,收他為徒也不無不可!
只是,武道修行的路途終究有限……
‘唉,看看他想說什么吧,早早將他點醒也好。’
任平生緩緩轉身,看到少年從地上拾起一根柴禾有些詫異。
這是以柴作劍?有點意思。
劉岱耳也是沒有辦法,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就是昨天鬼劍仙的一劍。
心中在極力回憶著劍仙出劍時的感覺。
那是精神意志的升華,是那鬼劍仙一生所學所悟在臨死之時迸發出的絕世劍意。
無形、無相、無我……
那一劍,欲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