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把早上的豆腐賣完，她今天要去請廟祝算日子，請觀音寺里的師傅給老爺和姐姐點長明燈。

這么多年，不知道老爺和姐姐在下面過得委屈不，早辦好早讓他們在地下過上好日子。

“娘，我午后想去買點文具。”蒙慶龍說。

“去吧，慶哥兒，那入學(xué)證，你要藏好了，老話說財不能外露，聽娘的啊?！?

“娘，我知道?！?

韋氏看了一眼院子里洗衣服的關(guān)雎，這丫頭心思多，她不放心：“關(guān)雎，你這幾天都不要出門，大妹說了，蒙老夫人對你還算滿意，一時半會也沒其他同族的姑娘可選，你得了便宜，別出去賣乖！”

對自己親生女兒，韋氏口氣很沖，關(guān)雎搓著衣服，早就習(xí)慣了母親的態(tài)度。

她乖順的說：“娘，我知道了?！?

“你洗完衣服，就把屋里的窗戶紙重新貼一貼，先貼你姐姐房里的，我出去了，你看好家。”

“好?！?

一旁幫忙收拾的蒙慶龍不樂意的撇撇嘴，蒙茶茶這段日子和蒙慶雅走得近，都住二叔那兒兩天了，高床軟枕，還會稀罕家里的狗窩？！

韋氏挎著籃子離開豆腐坊，她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從蒙二爺照拂她們一家，以往鄰里中有幾個尖酸刻薄，欺負她們孤兒寡母的，都變了臉和善許多。

有靠山感覺就是不一樣。

“關(guān)雎，今天哥哥帶你去買文具，買鞋子。”

“可你的錢，都存娘手里了。”關(guān)雎抖了抖手里的衣服晾到竹竿上，蒙慶龍也搭把手，兩人一起擰干，他笑道：“我偷偷藏了五塊銀元，娘不知道?！?

關(guān)雎一聽，想到了那只漂亮的洋水筆，大哥也偷偷留下，送給了自己，想到哥哥的好，她心窩暖暖的。

她慨然道：“哥，你對我真好。”

蒙慶龍聽了，頓覺酸澀，他這個小妹，長得漂亮，人也聰明，多招人疼。

他攥起關(guān)雎粗糙的小手，大妹十指不沾陽春水，而他可愛的小妹，指尖滿是細小的口子。

摸起來和木頭疙瘩一樣糙，哪兒像個嬌滴滴的女娃兒。

“將來，哥哥出息了，就給你買洋裝，帶你去省城過好日子?！?

“嗯?！?

汜水鎮(zhèn)以水得名，這里水路通暢，鎮(zhèn)上星羅密布著大大小小的石橋。

省城的東西從此處換小船分散到鄉(xiāng)鎮(zhèn)，鄉(xiāng)鎮(zhèn)的土貨也自碼頭集中運到省城。

這里往來的客商挺多，生意很好做。

不過……

鎮(zhèn)上最大鞋店的老板，現(xiàn)在一臉為難，他也不知道，店里來的是客人，還是倆祖宗。

“你們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咱就官府見?。　贝髦鸾渲傅膵D人，指著一對兄妹叫囂，兩層下巴氣得發(fā)顫，讓人覺得能抖落幾斤的油水來。

這婦人一身富貴，綠豆眼兇狠，和夜里爭地盤的耗子一樣冒綠光。

關(guān)雎沒想到自己一出門就闖禍，她剛才沒注意到身后還站著一個人，和哥哥打鬧中，就把這位太太撞倒。

太太一身新制的洋裙，跌倒時沾了一大塊油漬。

“太太，我們幫您洗干凈，可以么?！标P(guān)雎看著嶄新裙擺上的黑色污漬，她心里也亂。

旁邊的姑娘倒是挺講理的模樣，看兄妹二人的打扮，家中想來也不富裕。

“娘，我看他們也挺后悔，得饒人處且饒人，就讓這姑娘拿回去洗，洗好了給我們送回來?！?

太太細眉倒樹，還不松口，她從頭到腳打量了關(guān)雎，不屑道：“渾身上下，連我一雙絲襪錢都不值，我怎知是給她們洗，還是送羊入虎口??！”

姑娘也一時無語，倒是蒙慶龍自報家門，說他們家住汜水鎮(zhèn)，街坊四鄰都認識。

“豆腐坊？！”太太聽了，好似被什么燙了一下，咋咋呼呼，更加不愿意，店里的客人也都避開來，老板還要做生意的。

于是他過來和稀泥：“太太，破船還有三千釘，他們本家就是鎮(zhèn)上大戶——蒙二爺，這衣服他們賠不起，蒙二爺還賠不起么?！?

太太一聽，眼珠子滴溜兒轉(zhuǎn)，狐疑的盯著兄妹：“老板說的可是真話？”

“我們是外地人，您可別訛我們。”

老板扯了扯蒙慶龍的袖子，低聲道：“我還得做生意，你本就是蒙家的子弟，只要衣服洗好了，現(xiàn)在應(yīng)一句又何妨？”

蒙慶龍看著關(guān)雎，關(guān)雎也沒主意。

正在打字的紅娘屏幕上跳出一個對話框，她想都不想直接點了同意。

書里的蒙慶龍點頭道：“我二叔就是蒙二爺，太太不信可以問問別人?！?

太太還猶疑著：“口說無憑！”

一旁的姑娘，淺笑道：“這位小哥，看著也是讀書人，不若我們立個字據(jù)。”

她又說：“我母親這洋裙是定做的，不算料錢，光手工就要了十塊大洋?！?

老板看太太愿意和解，趕緊催這對兄妹：“人家都沒提押金，衣服這般貴，讓你們拿回去洗，總得有個憑證?！?

“我們已經(jīng)自報家門了，還不行？”蒙慶龍問。

老板瞪了這死讀書的一眼：“人家外地人，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胡謅八扯，只要字據(jù)，沒要你們十塊大洋就不錯了?！?

“再說，你們拿得出十塊大洋么？還是想這位太太帶著家丁鬧到豆腐坊去?。　?

不能鬧到家里，娘出門前交代過，關(guān)雎要在家老老實實的，蒙慶龍和關(guān)雎都怕事情鬧大，只好硬著頭皮和這位太太立了字據(jù)。

太太的女兒知書達禮，她還請二人不要介懷母親說話刻薄，蒙慶龍對這位小姐頗有好感。

小姐很好心，讓自己的丫鬟，把洗油漬的辦法，告訴了關(guān)雎。

兄妹二人回到家里，韋氏還沒有回來，關(guān)雎趕緊找了一瓶酒來。

因為有金手指，關(guān)雎還真把那塊油漬給洗干凈了。

她和蒙慶龍蹲在水井旁，雙雙舒了一口氣，關(guān)雎和大哥找了根竹竿，偷偷把衣服晾在后院。

蒙慶龍笑道：“太好了，明天把衣服送回去，就神不知鬼不覺咯?！?

關(guān)雎點點頭，她想到那位小姐，于是問哥哥：“哥，我看那小姐人挺好，你們還談得挺開心?！倍颊f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太太尖酸刻薄，卻養(yǎng)出一個溫婉賢淑的女兒來。

“她還說，希望能與我做筆友?！边@時，蒙慶龍羞澀的紅了臉，若是往常，他才不理會那些女子，現(xiàn)在，有點心動。

特別是小姐聽說他要去省城讀高中，很高興，表示她也在省城女中讀書。

提到學(xué)校，蒙慶龍還想問小姐讀的是哪所書院，小姐只說女中，沒再細說。

“哥，筆友是什么？”

“就是以筆會友，寫信互通往來的朋友?！?

原來是這樣，關(guān)雎沒有這樣的朋友，她和巷子里米鋪東家的女兒，玩得挺好，可對方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關(guān)雎心生羨慕，她去了省城，也找一個通文墨的姑娘當(dāng)筆友。

韋氏回到豆腐坊，她拿著廟祝批命的紅紙，喜上眉梢的，也沒發(fā)現(xiàn)關(guān)雎和慶哥的異常。

“娘。”關(guān)雎叫了聲，韋氏點點頭，吩咐她做晚飯，就回自己屋子里了。

在房里讀書的蒙慶龍向關(guān)雎眨眨眼，兩人俏皮的辦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