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廟遠看上去破敗不已，它修建在半山腰上比較平坦的一處地方，廟墻上長著參差不齊的雜草，青石板鋪就的磚石因為幾年前的繁華而被踩的光滑平坦，小廟占地面積不大，也就十來間房的樣子，對于普通的農家來說或許寬闊，可是對一地之神來說根本不夠，完全體現不出官府督造的氣派規格。

破落的小廟一片冷清之意，但是只有居住在附近的鄉親才知道，當年這黑虎廟初建之時，是如何的香火鼎盛又是如何的人群爆滿，就是現在每年的廟祭日整個山路漫山遍野也都是前來祈福的香客。

曾經輝煌的黑虎廟現在魄羅到甚至就連廟門壞掉都沒有人修的地步，黑黢黢的廟殿像是鬼屋，遠遠就看見院子里一棵粗壯的柳樹在天空中散開茂盛的枝蔓，形若巨傘，將整個黑虎廟遮蔽其中。

“好大的柳樹啊，怎么也得長好幾百年吧。”白月仰著脖子望著，站在樹下的她頓生渺小之感。

不同于白月的驚嘆，白熙反復打量著這顆巨大的柳樹，無論他怎么看都感覺透著股怪異，他從來沒有見過柳葉如劍的柳樹，枝葉繁茂到令人驚嘆，仔細觀察樹葉的脈絡上竟然遍布著紅色的絲線，像是血管一樣。

柳樹的周圍壘起一摞磚石圍成了一個大圈，顯然不想要讓人靠的太近，看著白月白熙兩人站在圈外盯著柳樹各有所思，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緩步走向他們兩人。

“兩位公子小姐，可是在看這柳樹？這柳字諧音留，自古以來，文人墨客常常用柳樹寄托思念之情，有不少的名家都用“柳”作出許多千古名句，有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的送別之情，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思念故鄉之情，用柳樹寄托感情，別有一番味道?！?

被聲音吸引的白月白熙望著緩緩走來的老人，白月一臉的欽佩之色，她最煩的就是讀書讀詩，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老爺爺竟然出口成章，還能默誦幾首古人的佳作，實在是了不起，比她那些只會舞刀弄棒的義兄有文采的多了。

白熙緊握拳頭，目光閃爍，“老先生博聞強記，實在令在下欽佩不已，不知道這黑虎廟里的柳樹有多少年了，在下實在好奇不已?！?

“這個小老兒就不知道了，本來就是很普通的一棵樹，只是比別的樹粗了一點高了一點，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幾位舟車勞頓，小老兒已經讓人備好了飯菜招待幾位，不妨先用過晚飯再說，如何？”老頭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

“啊——”

白月突然尖叫一聲，原來是她好奇心發作忍不住到處亂跑，在白熙和老人談話的空隙，忽然在一堵矮墻下看見什么東西露出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心生喜愛的她跑過去看，沒想到一條灰狗竄了出來，白月反應迅速及時停下了腳步，那狗猛地撲了上來，只是脖子上的鐵鏈扯住了他的身體，灰狗猛撲幾次仍然失敗后，這才不甘的低吼著，露出一排尖銳的獠牙，綠油油的眼睛令人可怖。

白熙急忙跑過去拉住白月，將臉色慘白的她護在身后慢慢向后退步，他看到灰狗的第一眼時眼睛瞇了起來，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

一個人突然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他臉色驚恐的看了看白月白熙，像是害怕自家養的狗嚇到客人，啊啊的叫著嚇唬著灰狗，那灰狗看到他出現以后明顯的溫順了幾分，只是望向白熙兩人的眼睛仍然兇光畢露，臉上有疤的男人找來跟木棍狠狠的抽在灰狗的身上，灰狗慘叫幾聲，才灰溜溜的縮回到矮墻下面。

看廟老頭急忙跑過來道歉，“二位沒有被那畜生傷到吧，因為我這小廟最近幾月沒有人來所以這畜生才比較兇，這要是傷到了幾位客人，小老兒可難辭其咎了。”

疤臉男子也走到老人身旁，嘴里依然啊啊叫著，手里比劃著矮墻旁邊的灰狗又指了指白熙身后的白月，滿臉的愧疚和關心。

“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因為又聾又啞又笨沒有去處，所以陪我老頭在這荒山野廟里做個伴兒，平日里打掃打掃也蠻勤快的?！崩先宿D身看向疤臉男子，忽然變了臉罵道，“你個兔崽子不知道今天有香客要來不看好那條畜生，要是咬傷了人，你能擔待的起這個責任？”

疤臉男子看著老人的臉色便知道老人在說他，表情委屈的比劃著，像是在解釋什么。

“哦，原來是這樣。”老人的臉色緩和下來，望著兩人說道，“他說他光顧著做飯了，沒有注意到這邊，希望二位也別責怪他，我們還是去用飯吧，要不然一會兒都涼了。”

辛虧他們沒有看出什么蹊蹺，要不然今晚的布局可要白費了，望著兩人離去的身影，老人目光危險的盯著疤臉男子，向他使了個眼色，疤臉男子悻悻然的縮著脖子，急忙轉身跑開。

白熙拉著臉色發白的白月走開，訓斥道，“都跟你說了幾次了，你就是不長記性，一個人的時候不要到處亂跑，這次幸好你命大沒有出事兒，要是臉上啊胳膊上被咬傷一口可怎么辦？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要是破了相以后還有誰要？”

“我就看到一條毛茸茸的尾巴還以為是松鼠什么的，誰能知道哪里竟然藏著那么一大條灰狗，可嚇死我了?！卑自驴噘赓獾谋庵?，她的腦海里依然回想著剛才那條狗撲過來的畫面。

“這是怎么了？”其實一直都在注視著他們的崔明正走過來問道。

“崔先生，我方才看著柳樹走了神，沒有注意到白月走到矮墻旁，害她差點兒被咬那條灰狗咬傷，還請崔先生恕罪。”

白熙語帶歉意的向崔明正仔細解釋一通，聽完整個過程之后，崔明正表示兩位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小心在小心，他順著白熙的目光看向那條他所謂的“灰狗”，心里不由有些好笑，他們初涉江湖沒有什么見識，這哪里是什么狗，明明就是一只圈養的狼，只要是鄉下的人都知道，狼與狗相比較，狼尾巴（跟我讀yiba）不會像狗一樣彎曲，往往下垂在兩只后腿中間，而且眼睛經常充滿了攻擊和警惕的目光，耳朵更立更直，還有它的嘴裂要比狗的更長，而且狼是群居動物，經常團隊發起進攻，成群的狼甚至能和強壯的老虎搏斗而不落下風。

周邊一些住在山下的村民往往看到太陽一落下山就緊鎖大門不再外出，如果有特別重大的事情必須出去，人們也往往會叫上幾個強壯的村民，手里面提著棍棒結伴而行，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實在是知道這畜生的能耐，每年都聽說有人被狼叼走，上歲數的人都說狼這種畜生通靈，居住在這一帶的村民都從小告誡自己的孩子，晚上走在路上要是感覺有人拍你的肩膀，千萬千萬不能回頭，如果你一回頭，就會立即被一張噴吐著腥臭的血盆大嘴咬住喉嚨，臨死的時候叫都叫不出來，因為它的尖牙已經刺破了人的氣管。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起來，廟里的油燈已經被點亮起來，不久前還是晚霞滿天的天邊已經升起一輪圓月，巨柳枝蔓遮天，崔明正抬頭看著那輪在樹葉縫隙里透著點點光亮的紅月，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埋伏在五百步之外的十幾股氣息，圈養的野狼，還有一棵……妖氣彌漫的柳樹？崔明正的臉色凝重了起來，他不怕山賊，就算來上數百上千也能應付自如，就怕那棵怪異的樹和著黑虎山的風水出了問題，他只是一個江湖武人，應付妖魔鬼怪的事情，就怕有些力不從心。

武夫九品，從九到一，皆是求道，境界越高就越是能與天地產生共鳴，到了傳說中的遠游境和羽化境，甚至能呼風喚雨掌握雷霆，與傳說中的仙人沒有什么區別。所以，在這個破敗的小廟里，崔明正不止一次的從這里感受到了不同，不止是那棵妖樹更是廟里出了問題，按理來說，每一座土地廟和山神廟的選址都是一地之中風水俱佳之地，因為這樣不僅能庇佑一地平安還能造福一方百姓，可是一旦廟里出現了魑魅魍魎、狐妖精怪，那就往往會有大難出現，若是有得道高人來到此地，就會發現這棵妖樹的根須在地下扎根綿延數里，就在最近幾日即將出世，禍害周圍百姓。

只可惜崔明正是個境界不低的三品武夫，他只是嗅到了一絲危險。

崔明正看著還在安慰白月的男子，用武道中的凝音成線向他傳話，“公子執意要來到這破落的黑虎廟，想必一定會有所求，在下不瞞公子，其實公子不說我也是要來這地方轉一圈的，不僅僅是為了當地百姓掃除一方山賊，前幾日收到書信，受一位朋友所托燒掉這座廟，今日來此才知情況嚴重，此地實在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辦完事早早離開為好?！?

凝音成線這門功夫白熙并不陌生，所以當他聽到耳朵里細弱蚊吶的聲音后并沒有驚奇，他輕聲說道，“剩下的人隨先生處置，我只要那個看廟老人，有一口氣就好。”

“白哥哥你在說什么啊？”還在發呆的白月突然聽到白熙說話，茫然問道，因為崔明正的凝音成線是專門針對白熙的，所以她沒有聽到崔明正的話。

白熙沖著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既然萬事俱備，那就讓閻王小鬼門都上場吧。

崔明正轉身的瞬間一腳踏出，一身凌冽的罡氣讓他的衣衫和頭發肆意飄搖，隨著他一腳踏出，仿佛整個廟都震蕩了一下，他腳下的青石板龜裂粉碎著，發出碎裂的聲響，以他們三人為中心一股實質的罡氣向四周擴散，激蕩起無數的塵土落葉。

隨著罡氣的擴散，不遠處被波及到的一座茅屋搖搖晃晃著，年久失修的柱子吱嘎吱嘎的發出刺耳的聲音，一堵土墻轟然倒塌，拴在一遍的狼低吼，扯動著身上嘩啦啦的鐵鏈，那棵巨大的柳樹簌簌顫抖。

三品武夫的一腳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房子里，準備一桌好菜的疤臉被突如其來的震顫感晃了下身體才站穩腳跟，隨即便感受到一股無形的戾氣撲面而來，神像前點燃的油燈里火焰撲棱著，隨即搖曳的火焰變藍，垂死掙扎了幾下，最終熄滅，冒出一縷青煙。

“這是怎么了？地崩了？”疤臉驚顫的說道。

老人的眼神晦暗不明，他將手中那根涂抹上藥物的筷子丟在了地上，疤臉急忙撿起來，擦拭趕緊上面的泥土，擺放整齊的擱在了桌子上。

老人感受著那股駭人的氣勢，嘴巴呢喃，“待在安逸的地方就是會放松警惕，竟然和五品以上的高手聊了那么久都沒有察覺到，看來今天是在劫難逃了，你，去放煙花通知黑豹子，讓他們迅速趕到此地?！?

刀疤男子不解的看著今天有些神神叨叨的老人，問道，“景爺，您怎么了？對付這幾個人用得上大當家的嗎？”

老人一巴掌抽在刀疤男子臉上，“蠢貨，死到臨頭還不自知，你去放出消息通知山上的人，順便讓你的人動手拖延一下時間，是生是死只能今夜全力一搏?！?

刀疤男子被打倒在地上，捂著紅腫的臉不敢再說一句話，灰溜溜的跑出門外。

沒用多長時間，刀疤臉就找到煙花點燃，漆黑的夜空，只見一只煙花如火龍一般竄上天空，然后在空中炸裂，綻放著的光芒瞬間照亮小廟，稍縱即逝。

老人望著大戰前依然寧靜的小廟，思緒紛飛。

難道是自己的身份暴漏了？還是說魏國皇帝手下的諜報已經注意到了自己？該死的！院子中那棵耗費他無數心血的妖物再有幾日就會成形，再給他一點時間多好！

他猙獰著臉跑回到自己的破屋里，從一個木匣子里掏出紙墨筆硯，手中下筆如飛，然后將寫好的紙用嘴吹干墨跡，仔細疊好放在一截細小的竹筒里，他站在門外學鳥怪叫幾聲，不一會兒一只羽毛青白相間的大鳥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強勁的利爪抓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肉，鮮血順著手臂低落，他置若罔聞的將竹筒綁在鳥腿上，然后用力的拋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的老人長長舒了一口氣，臥底黑虎山三年，用盡方法追尋那個目標的蹤跡，總算是小有成就，不負先生所托。

他忽然想起當年先生托人轉述他的話，說如果置身險境也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只是看院子里那個男人一身剛猛之氣，便知他境界在五品以上，以自己的身手，從五品以上的高手手中逃命難如登天，可是，他有殺手锏握在手中，就算是一品高手來了，又如何？

老人想到這里，便開心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