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飾兩角,沒有多余時間給白珂積蓄感情,在音樂響起的一瞬間,他必須立刻進入狀態。
他現在是安德烈經理,市儈精明的商人。
白珂出場捏著報紙大笑,說出一長串臺詞,“晚會后的神秘事件,上面寫著‘女高音神秘失蹤事件,‘奇怪得很’,報紙上這樣講,我們很困惑,懷疑其中有詐……”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把長句拆成了一條條短句唱出來,字正腔圓,感情頗有起伏,卻不至于使得觀眾無法聽清楚他的臺詞,也就是把控有度。
或許是錯覺,光照比之前亮堂得多,以及恢弘的交響樂團在隨他節奏調整——作為主攻表演的戲劇學院,交響樂團的發展比舞蹈團要好得多,尤其是交響樂團的靈魂人物指揮家,臨場能力極佳。
他念的越快,樓上上下翻飛的指揮棒奏的越急。
一般來說,樂團指揮并不會輕易更改指揮節奏,除非出現了獨角戲,這時候樂團會放下身段配合,因為獨角戲往往意味著超高難度和超高配合。
“流言蜚語還是能帶來利潤的……”
說完這句臺詞,白珂為了驗證心中猜想,拖長尾音。
數十個小提琴立刻跟著他抵死纏綿,曲調從飛舞野蜂變成了幽谷夜鶯。
果然如此!白珂忍不住親了一下報紙,耳麥準確的收進了他“啵”的親吻音。
“啵~”
而且帶著蕩蕩回音,電波一樣的酥麻。
底下不少和江曉琪一樣穿連衣裙的女生齊齊換了一條腿,夾緊,面紅耳赤。
白珂醉酒一樣的,一邊拿著報紙,一邊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拿出信來——這本來是另一個角色該宣讀配合的道具。
他換了個音色旁無若人的宣讀,此刻表情也換了一個人。
禮堂的聲音反而更低了,低不可聞,這時候任何一個藝術生都能明白臺上這人在秀自己的操作,他在分飾兩角。
“親愛的安德烈……”
“親愛的費爾明……”
“沒人喜歡欠債的人……”
“所以最好遵守我的要求……”
他表情變得很快,不同的神態舉動來回切換,且因為音色的渲染富有層次。
“這個人是誰?”
“歌劇魅影!”
“這真的不可樂?”
“他在覬覦我們的位置!”
這本來就是雙雄戲,演繹互持意見到肯定彼此,他表演的像是的的確確有兩個人,在表演中,這是入門的第一課,無實物表演,對他來說演員也是一種“實物”,他并不是需要盡可能創造感同身受環境才能入戲的演員,這種戲路狹隘卻被吹成了“工匠精神”的演員現在圈內很多,但白珂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
五分鐘之后,他酣暢淋漓的獨角戲在真正的三大主角之一,“魅影”切入進來的時候結束。
交響樂團如夢初醒,換回了詭異空靈的曲風,聽起來有點稀稀拉拉的掃興,像臨門一腳的三十年處男魔法師,慢了不止一拍。
想必跟他隔空對視的指揮者應該很無奈。
這一幕很快落下,白珂站在臺上作配角該有的夸張反應,再配合黑暗遁去,不過他現在再也沒有一句臺詞。
三大主角上演羅密歐與朱麗葉,中間插入丑八怪偏執狂的狗血大戲,一直到劇末。
白珂再也沒有上過場。
兩小時四十分鐘,這是這場大戲的最終表演時間,觀眾激動難耐,掌聲響徹禮堂,但他們其中的大多數并不知道誰是真正的主角,對劇中的割裂感也未曾感受到不適,因而外賣生意爆棚,廁所人滿為患,這種掌聲更多像是出于對演員“刻苦勤奮”的鼓勵,和同為藝術生“苦難互勉”式的肯定。
于臺上的大多數人,這就是他們藝術生涯中最光輝的一刻了,他們畢業就面臨著失業和啃老,應該說,從他們踏入藝術這條道路開始,便做好了心理準備。
盡管觀眾的掌聲的確很響亮,帶了兩分真心。
畢竟他們不知道更好的是什么樣子。
演員謝幕。
交響樂團,舞蹈團,雜七雜八的龍套,以及有上幾句話的小嘍啰,最后是三大主角,按照咖位依次登場。
共計三百一十四人。
人數多到舞臺擠不下來,不少伴舞和樂手不得不在舞臺下努力墊著腳接受榮譽。
白珂嚴格來說算是小嘍啰的頂尖,幾乎就進入了三大主角層面,所以他不必墊腳,但他終究不是三大主角,所以他站在隊伍的第二排,恰好不能被攝像機捕捉到,冷峻的看著三大主角,從他們這些配角形成的夾道中,一遍一遍的走過,鞠躬,接受觀眾的安可請求,并流下熱淚。
安可代表觀眾的挽留,開始是真的挽留,后來變成了一種例行公事。
“安可!”
“安可!”
“安可!”
靠藝術總監上位的女高音已經哭成了淚人,另外幾個主角爭先恐后給出了懷抱,他們都把自己的正面對準了攝像頭。
“你要不要站前面一點?我是說,我這里?!?
飾演“雷耶爾”的,同樣是小嘍啰的演員對白珂道,他覺得自己不配比白珂占有更接近榮譽的位置。
白珂沒說話。
“嘿!白珂,”“雷耶爾”撇嘴以為他有所不滿,看向三大主角,“明年你也能站在那個位置的,你和他們不一樣,十年后二十年后,你還能站在那里。”
“雷耶爾”細細打量白珂的臉,更肯定的點頭。
即便是溫飽都艱難的音樂劇,也絕不會拒絕一個白珂這種長相的人入行討飯。
“雷耶爾”道,“明年的時候,你能向老師推薦我嗎?那時候你肯定是絕對主角,我想和你搭戲?!?
白珂聞言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一個女領舞欣喜若狂的擠進來,并拉了拉自己因為擠碰滑落的胸部肩帶,當她嗔怒回頭看見白珂的臉后,滿臉呆滯,接著調整肩帶的手反而像是在拼命解開。
“——”一直播放的背景音停止了,這代表臺下的觀眾已經心滿意足離場。
安可的好戲到此為止。
白珂最后一次的,跟著所有人彎腰鞠躬,然后默默的離開舞臺。
他直接從舞臺上跳下來,一邊走一邊脫身上的紳士服。
剛才的領舞拼命在后面追他。
出于禮貌,白珂停下腳步,并給了對方一個闡述自我的時間,女領舞顯然沒空寫信,所以她把一枚銅制回形針一樣的東西遞給了他。
白珂注意到對方的肩帶斷了一個,不自然的斜著身子,胸部一高一矮。
回形針是熱的,37.5攝氏度。
女領舞正打算說話,忽然滿臉敵意的看向自己。
白珂愣了,這是他人生中任何女性從來沒有對他流露出來過的陌生眼神。
接著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白珂,白同學,我總算是逮著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