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是簡短的畫外旁白,介紹故事背景,跳了不少情節,臺下又都是業內人,只大概走了個流程。
燈一亮,便是“四鳳”和李若白,兩個女人的對手戲,先入為主。
“四風”:“太太!怎樣您下樓來啦?我正預備給您送藥去呢!”
李若白:“老爺在書房么?”
“四風”:“老爺在書房里會客呢。”
……
李若白:“誰說要搬房子?”
“四鳳”:“老爺回來就催著要搬。”
李若白咳嗽著道,“怎么不告訴我一聲?”
她倆一應一合,演技青澀但依稀能見角色影子,然而,一個膚白貌美頗具異域風情,卻作了大家族的民國長婦,一個堪稱人形肉彈,身材過分豐盈,卻作了富家的卑賤侍女。
身段臺詞,每一處都陌生,每一處都不適。
——臺下炸開了鍋,眾人瞠目結舌,這不是經典人藝版本的《雷雨》,也不是劇本上的那個《雷雨》,頓時熙熙攘攘鬧起來了,記者菲林不斷,剛開始,就來了個大新聞。
有人立刻大叫:“大學生怎么可能表演出來?貽笑大方,他們這是胡來!”
也有人問假大空:“誰編的劇本,還有人敢改這部戲的劇本?”
還有的算準了時間:“我知道為什么少那么多時長了,我聽說正好一個半小時,這是院線電影的時間,可不是話劇的時間!這拍電影吶!”
一句話,這根本就不是《雷雨》!
坐前排的一排領導,大過假大空的只有兩個,一個院長,這是直系領導,一個書記,這是直系領導的直系領導,其他平級的捂嘴噗嗤狂樂,但不敢說話得罪假大空。
院長感覺被落了面子,聞言臉色不佳,陰沉沉看假大空。
假大空處于風雨飄搖,他腆著臉解釋,“學生有自己的愛好,我只是放手而為,興許能創造奇跡。”
院長立馬懟道:“放手不是這么放手!我聽說你想上新聞,也不是這么個上新聞!”
假大空道:“支持學生的自我創造,總是要承擔風險的。”
“戲說不是胡說,改編不是亂編!”
“好,說得好!”假大空拍掌改口,豎起大拇指,“還是領導高見。”
“你……”,那領導指著假大空,氣樂了,“你嘴巴糊了蜜蜂屎,可今天砸了,也甭想討著好。”
“領導說的是……”
緊接著假大空直系領導的直系領導,學院書記看見了臺上的“四鳳”,插話幫腔道:“其實改編也不錯,你看看那演員,有靈氣,有水準……”
這話說到一半,“四鳳”在臺上結結巴巴,明顯忘詞,緊接著語氣從半文半白的民國話頓時變成了當代漢語,開始瞎編。
但大領導寵溺的看向“四鳳”,道:“都是好演員啊,本色出演,這身段,多營養……”
一人之下的院長,話說到這檔口兒,生生憋住了,憋的耳朵痛,愣愣的看大領導,然后再看臺上的“四鳳”,相貌平平,但——
劇本中,對于“四鳳”的描述,是這樣的,“她整個的身體都很發育……很明顯地在衣服底下顫動著。”
這是個人肉炸彈。
院長感覺自己知道了些什么,原來如此。
假大空得到大佬背書,頓時信心百倍,道:“主角兒還沒上場,咱等著吧啊,不會讓您失望的。”
他和學院書記心有靈犀,“對,現在的學生是很會玩的。”
那院長如同被排斥出去的弱勢原配,看著這一幕只能苦苦道,“是啊,真的是這樣。”
……
白珂也見得著演出效果,一亮相,砸的差不多了,要是放在國家劇院演出,他得遺臭萬年,但這里并非國家劇院,而臺下除了少數行內人,更多的,也只是有著完全不同理念的新一代年輕人。
所以他臉色依舊不錯:年輕人們還在看,雖然嘻嘻哈哈,卻看了進去。換了國家劇院的版本,少數行內人將被討好,而年輕人們將哈哈大笑,頻繁“跳戲”。
這并非沒有先例。最經典的京城人藝,曾經給大學生免費出演過《雷雨》,寄望普及話劇藝術,結果是臺下的年輕人們笑了足足三個小時,甚至每每到那些讓業內人哭悸感染的關鍵情節,全部都成了臺下的包袱笑料。
八十年前觀眾看來滿滿都是“反抗封建禮教”,今天卻變成了“母子偷*情”,“兄妹骨科”,“全程高能”,“狗血虐戀”“可憐周樸園”……
這些東西落伍了。
白珂只留了一個線索,愛情,他不會演“父親”,也不了解“封建家族”,“階級和資本的對立”,他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除了一張讓人產生荷爾蒙的臉,作為演員,他別無所有,作為導演,他發揮長處。
到這兒,李若白和“四鳳”兩個對完了戲,“周沖”,“周萍”倆兒子先后上了場,終于輪到了白珂。
李若白在場內等著他。
他徑直入了場,背微微佝僂,目光冷峭,眸子閃閃地放光彩,不斷旋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雖然壓低了聲線,又披上了美髯,然而一開口,“你怎么今天下樓來了。完全好了么?”
識得他聲線的專業人士立馬明白了:是那個小生,似乎……挺俊俏。
那個作“戰前動員”的小生——這一般是整一屆中最優秀的學生。
白珂問的是李若白。
李若白是他老婆。
白珂往前邁步,李若白站著沒動,燈光映下來的時候,倆人正好一左一右站在了舞臺中央,按中軸線完美對稱。
一個眼神交匯,臺下“嗡”一聲像腦子炸了年炮。
其實都不像民國老夫老妻,青年演員哪里有八十年前的時代積淀,但那兩張臉偏偏叫人看了下去,于是哄鬧聲停,這才發現,后排的年輕人們已經全神貫注,一句話也不說。
假大空褲腰帶被人拉住,他轉過頭,是大叫“胡鬧”的院長。
“那個男的叫什么?就那個‘戰前動員’,長的勻稱的小伙子。”
假大空愣道:“白珂。”
“什么白,什么珂。”
“不分黑白的白,美玉如雪的珂。”
“啊!他啊!他都演大戲了啊!”
院長腦子閃過各種文藝演出始終站在c位的花瓶青年,恍然大悟,于是寫下白珂兩個大字,舉起來一亮,這張紙很快傳遍了整個前三排。